母亲不管他,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只说:“让他喝,喝死了了当。”
再叹了口气,谢祁心想,阿兄这样放浪形骸下去,等他回来只怕又要挨父亲打了。
转过一条长廊,便到了前厅,已隐隐能听见人抑扬顿挫地谈论诗词歌赋,谢祁又又暗叹了一口气,顿了顿脚步,等砚书收了伞跟上,便认命地走进去当父亲对外炫耀的吉祥物。
雨势越发厉害,檐下滴落的雨水已经连成了帘幕,不仅谢家沉浸在水濛濛的大雨中,整个汴京都因大雨而寂寥,路上不少人慌忙收摊,金梁桥下的汴水也涨了不少,杨柳东巷窄小的巷子里已经泥泞不堪,积起了不少水洼。
今儿一大早。沈渺听见雨声便也吓得连忙起来了,掀开被子便冲去灶房,谁知找油布没找着,慌张地到院子里一看——才发现济哥儿早起来了,他正站在漏雨的廊子下轻声背书。
转开视线一望,墙根下那还没完全晒干的土窑已经被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上头还压了不少岁瓦片,防着被风吹开。
连院子里的小鸡也被他抓了进来,用不知哪儿翻出来的旧竹篾罩子罩在淋不到雨的角落里,现在三只小鸡正挤在里头,一边吱吱乱叫,一边低头梳理绒毛。
沈渺一下靠在门边,松了口气。
沈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沈渺,她外衣都没来得及穿,长发披散着,也笑了:“阿姊,你快回去披件衣裳吧,今儿下雨了,这天冷多了。”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竟没听见。”
“寅时便起了。”
沈渺这才发现,原来已是辰时了。
这下雨了天色昏暗,李婶娘的大公鸡也没叫,害得她一觉睡过了头。不过这雨下得这样大,出门赶早市也成了泡影,炭火只怕都点不着,正好歇一日吧。
于是松了心神,慢悠悠地洗漱穿衣,打着哈欠进了灶房里做早食。昨个谢家那九哥儿硬是塞了不少吃食给她带回去。有一根羊腿、两袋细面、一篮子鸡蛋、好几样蔬菜瓜果,还让方掌勺特意给她拿了一团已经揉好、醒发好的面团,极体贴地道:“天晚了,你们回去再做晚食不免辛劳,不如拿一些下锅便能吃用的回去最是便宜。”
怕沈渺不收,又说:“这也是九哥儿的意思。”
于是昨晚沈渺三人吃了极丰盛温暖的一顿晚食,她将羊腿肉片成了纸片薄,羊骨便用来熬煮汤底,揉好的面直接用刀削入沸水中……一碗汤浓味美的羊肉刀削面,把沈渺一整日的疲惫都洗净了。
湘姐儿与济哥儿自打爹娘去世后,也好久没吃这样多的羊肉了。
沈渺来到这世道,也从没有处理过这样好的羊肉。
她这样的老厨子,只要闻一闻就知道这羊腿新不新鲜了,何况这肉色不必打灯,都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粉红色,给人一种这羊生前也十分活泼好动、充满活力的感觉。切开之后,里头白色脂肪均匀分布,又增添了几分丰腴之感。
羊腿就是要这样,脂肪若是发黄了,有可能是吃的饲料不好,也有可能是放置时间太长氧化了,这样的羊肉一般都比较腥膻。尤其脂肪层太厚太多的,也会格外油腻。而脂肪太少,吃起来又柴了。
这样肥瘦相间的羊腿便刚刚好。
沈渺好似抚摸着美人的长腿一般搓洗羊腿,一边咽口水。
而且方厨子塞给她的那羊腿显然是羊前腿,羊这种动物,前腿比后腿活动更少一些,肉质较肥,筋膜却比较少,吃起来口感柔嫩多汁,最适合涮锅,快进快出,最鲜嫩。若是羊后腿,瘦肉多、筋膜也多,便比较适合用来炖煮、红烧或是卤制了。
因此沈渺煮面的时候,便选择将羊腿肉片下来,在羊骨汤里一烫便熟了,这样不仅能吃到羊肉那醇香的原汁原味,口感也是又嫩又滑。
她刀工好,能片到羊腿肉薄得透光,吃进嘴里,嫩得好似不用咀嚼便化开了。
而且沈渺削的面中厚边薄、棱锋分明、每一片都是完美的柳叶状。入锅煮后,爽滑劲道,口感绝佳。只用加一点葱花与姜便十分美味,连大料都不需要,没有一丝腥膻。
尤其熬煮出来的羊骨清汤,满屋飘香,闻一闻都令人垂涎欲滴。
面、肉、汤三者融合,姐弟三人围坐在灶房的小方桌上,炉火温暖昏黄,一人面前都隔着一大碗,羊肉铺满了碗面,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三人后来把汤都喝光了,齐齐撂下碗,又齐齐打了个嗝。
沈济很久没有吃得那么撑了,扭头看了眼湘姐儿,这孩子吃得额头都冒了汗,两个脸蛋都红扑扑的。她还低下头,用小胖手拍了拍自个鼓起来的肚子,惊讶地说:“阿姊,你看我变成像个呱呱肚子了!”
把沈渺逗得直笑。
姐弟三人吃得肚圆,后来还在椅子上摊了好一会儿,回味悠长。
最后是沈济先起来,把碗筷都收起来,打了水来洗。
沈渺便带着湘姐儿在院子里绕圈消食。
养的那三只小鸡已经养熟了,见到人非但不跑,还会以为有吃的而跟上来,因此沈济在灶房里刷着碗,转头往院子里看去,便能看见阿姊在前、湘姐儿在后,两人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串扑腾着翅膀的小鸡,两人三鸡,一块儿遛弯。
父母骤亡,紧接着便是三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将沈济变成了一个不怎么爱笑、戒心重的孩子。但此刻,他自个都没发觉,他望着阿姊与妹妹,使劲刷着碗,连眼底都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