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煜垂下眼,短暂沉默。尔后如打定了什么主意,将身侧小姑娘的手松开。卞玉,你现在回去,不要跟着我,我要去做一件事。殿下要做什么事?太子不答她。冷夜凄风,他身形单薄,固执地走入这片长灯之中。太子煜的突然出现,引起了长明殿不小的惊惶。时至深夜,桌案前的男人仍未歇息,他面前堆满了奏折,手边还放了一杯完全凉透了的茶水。谈钊刚将药汤端进来,宫门前就传来一阵骚动。步瞻头疼难遏,见到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下一刻,便听见宫人惊惶一声:皇上,不好了!小殿下他、他突然闯入长明宫了。奴婢们说什么也拦不住他,殿下的手上还还宫人不敢再往下说。即便对方不说,步瞻也大致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他将手中奏折放下,目光清淡,朝窗外眺望一眼。夜色浓稠,如同黑墨,乌沉沉的云倾压下来,叫人的呼吸有几分不畅快。他看着跪在案前、身形瑟缩不止的宫人,声音平静:不必拦,让太子进来。宫人:是。步瞻一个眼神,谈钊亦识眼色地退出长明殿。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他一人,守着满桌的奏折与摇晃的孤灯。没过多久。太子煜拖着一把沉重的铁剑,朝那龙椅步步走了过来。034铁剑很重,被拖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小皇子的脚步声亦被这铁器带得沉重,他步履微沉,却十分坚定地朝着长明殿而来。殿内宫人尽数散去,昏黄的宫灯很暗,将桌案前男人的身形投在身后的墙壁上,落下灰蒙蒙的一层阴影。步煜稚嫩白皙的下巴上,亦落了一层影。见他提剑而来,步瞻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脸上甚至没有过多的反应。桌案前的奏折堆积着,苦涩的汤药向上腾腾冒着热气,遮挡住他幽暗晦涩的一双眼。隔着一层雾,两人对视。父子俩的眼睛生得极像,同样是幽深的、狭长的凤眸,一个满眼愤懑,另一个却是云淡风轻。长剑锃亮,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寒冷的光。太子煜虽然跟着师父习武,但单手举起一把铁剑,对他还说还是件困难的事。小皇子正拖着长剑的手紧了紧,两只手捧着剑柄,摇摇晃晃地将铁剑举起来。长剑锋利,直指那一袭龙袍之人。步瞻正坐在龙椅上,见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手捻起一本奏折,朝小皇子的手腕掷去。男人的力道并不大,却也不小,正中对方手筋。一阵痛意自手腕处袭来,震得他整个手臂俱是一麻,险些将手中剑器丢了。步煜微惊,着急地握住剑柄,踉跄了两步,这才未跌倒。他调整呼吸,重新举起剑,对向步瞻。你前日,可是去见了我母后?他的嗓音里带了些孩童稚气,眼神却十分坚韧,抬头望着那男人。步瞻未答,径直又抄过一本奏折,砸向他另一只手。太子的身形晃了晃,咬着牙,将剑柄握住。可手腕实在是又麻又疼,他努力控着力,仍止不住剑身的颤抖。见状,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似乎轻嗤了下,继续扔了第三本奏折哐当一声,小太子终于坚持不住,铁剑摔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长剑震得地面好似一晃。步煜面色微白,额上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而他那无情无义的父皇,正面不改色地坐在龙椅上,淡声道:这点能耐,如何救的了你母后?步煜的眸子兀地一沉。他咬了咬牙,右手用力攥住左手手腕,拼命抑制着双手的颤抖。可他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太微弱了,身前之人不过轻飘飘地扔了几本奏折,便将他身上的力气打得溃散。就凭你这点本事,莫说是再过五年,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你都救不了她。身前男人的话轻幽幽的,顺着淡淡的旃檀香气,飘到步煜的耳畔,引得他身形一僵。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认输。步煜再度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下一瞬,他躬下身,艰难地拾起地上长剑。步瞻缓淡抬眸。他眼瞧着,面前的孩童咬紧牙关,双臂打着颤,眼中带着恨意,将那把剑举向他。夜风徐徐,吹不散殿内盘绕着的薄雾。他的眸光动了动,紧接着执起搁置在一侧的笔,唰地丢出去。这一回,小皇子学聪明了些,他知道对方要往自己的手上打,便眼疾手快地一侧。毛笔啪嗒一声打在剑刃上,溅起浓黑的墨珠。步煜闭了闭眼,墨水刚好挂在他的眼睫上,顺着眼尾,墨痕缓缓向下蜿蜒。可他着实没有什么力气了。二人无声对峙良久,终于,男孩子的双臂弯了下去。这一回剑柄磕落在地,竟比上一次发出的声响还要沉重,太子满面苍白,面上亦是一片狼藉。月色涌入窗牖,他眼中眸光剧烈颤抖着,须臾,一直坐在桌案前的男人站起身、朝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