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手在陈三五鼻下一探,只觉触之温热,尚有气息,便直接将轻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陈三五拎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手脚麻利地扯下腰带,将毫无知觉的陈三五捆在自己后背上。
“我先带他去找布鲁斯医生,四贞,你带着姊妹们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李攀吩咐了一声,便带着陈三五绝尘而去。
昏迷不醒的陈三五并不知道,这是即将彻底改变他命运的一夜。而与此同时,一文不名的他也用自己的方式,推动了历史大势。
第二日。
镶蓝旗都统额尔克垂头丧气地跟在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的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影子隐在多尔衮魁梧的身形之下,左手扶刀,每一步都拿捏得极好,既不走得过快显得僭越,亦不走得过慢显得颓唐,始终慢多尔衮一个身位。
与街道上罕有人迹不同,沿街的商户都在开门营业,家家户户皆挂着“喜迎王师”的幌子,可那幌子下掌柜们的脸却个个惨白如纸。额尔克心里清楚,这是清军们拿着刀剑威逼商家们开市的结果,强扭的瓜不甜,可终究有口瓜吃不是?
“明州军,扛大旗,地龙爷爷喘粗气。罗裙兵,城门倾,牝鸡打鸣埋金陵!”
这时,一阵脆生生的童谣传来,划破了令人脊背发寒的静寂。多尔衮的步子倏地慢下来,抬头向道旁一株枯死的梧桐树看去。只见树下正立着三个总角小儿,手拉手围着枯树唱歌。
多尔衮青白的容长脸浮起一丝笑意,向着那玩闹的孩童走去。
三名顽童哪里知道,面前站着的高大男子正是一手促成“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一系列惨案的皇父摄政王呢?只觉得那人看得仔细,便也唱得愈发响亮起来。
“牝鸡打鸣埋金陵——”多尔衮重复着孩童们口中的歌谣,鹰隼般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额尔克,你征民夫不行,编起童谣来倒是拿手。”
他大手一挥:“赏!”
额尔克喜不自胜,正准备谢恩,却发现多尔衮的目光始终黏着在孩童的脸上,方才明白他口中要“赏”的非是自己,而是这三名唱童谣的孩童。
额尔克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从褡裢中掏出些散碎的银钱,塞到小孩儿手中:“还不跪下磕头,谢皇父摄政王的赏!”
他颇为威严地命令道,三名孩童不明所以,却也是乖乖跪下,磕了头,奶声奶气地嚷着:“谢皇父摄政王赏!”
这时,一道粗壮的人影猛然从一旁的油坊中冲了出来,带着混合着汗臭的豆腥味儿拦在三名孩童身前,重重跪下,砰砰叩着头,口中一叠声地告饶着:“小儿无理,冲撞了王爷,求王爷饶命啊!”
定睛看去,却是一名脸色惨白的妇人。
额尔克心中长叹:蠢笨妇人,你若是不冲出来喊这么一句,或许无事,可你这般横插一杠子,现在……却也说不准了。
谁料,多尔衮只是略有些怔愣,却并未发作,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亲卫兵将女子拉起,又让额尔克自掏腰包赏了对方些许银钱,方才作罢。
额尔克一方面为那女子和孩童庆幸,另一方面又颇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正天人交战之际,却听多尔衮轻飘飘地吩咐了一句:“多赏些赈灾饼,给那孩子吃了罢——”
晦暗的天色下,多尔衮带领着额尔克和亲卫兵悠然而去,只余那女子持续不断地谢恩声。
第176章平生一剑(三)也不知道你给阿姊灌了……
岁在己丑,仲夏既望。
天下板荡已久,万民苦盼承平。今明州军挟十万虎贲之师,会猎于此,欲与清廷一决雌雄,金陵城遂成风云汇聚之所在。
冲车、云梯、霹雳炮、火弩箭皆整装待发,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要向金陵城发起排山倒海般的攻击。象兵位于队伍的最前列,数十头大象身披重甲,背上驮着塔楼,曹岁等骑手稳坐其上,威风凛凛。大军之后,是绵延不绝的营帐,永历帝朱由榔坐镇帐中,遥望前线。
齐白岳颇有些妒忌地抬头仰视骑在象背上的少女,虽然他也骑着高头大马,可与大象这种陆地巨兽相比,还是太过矮小,衬得他似乎也矮了曹岁一头。前些日子攻打赣州,便是让这小丫头出尽了风头,此番围猎南京,怎地又是她先攻呢?
齐白岳心头堵得慌,颇有些
不服气道:“也不知道你给阿姊灌了什么迷魂汤,回回都是你先冲锋!”
曹岁眉头一挑,俯身望着他,故作迷茫地将手掌在耳前一拢:“不好意思啊齐小将军,咱们隔得太远,我听不见。”
齐白岳如何看不出她的调侃之意,咬牙道:“小小年纪,装模作样,战场上见真章吧!”
齐白岳越是生气,曹岁心头越是高兴,只觉今日龃龉,已报当年齐白岳贬损之仇,当下笑着想补上几“刀”,却听得一阵激昂的擂鼓声响起。那是明州在中军帐前亲擂战鼓,鼓声铿锵,催人出征!
“攻城!”赵明州的呐喊伴随着鼓声传遍整个战场,十万大军齐声应和,声遏行云,向着金陵城汹涌而去。
冲车部队率先移动起来,每一辆冲车皆由精铁铸就,外包坚实的厚牛皮,车头镶有锋锐的撞角,直扑城门。高达数丈的云梯迅速竖起,一节一节向着城墙延伸而去,云梯下方站满了高擎盾牌的士兵,为正在搭建云梯的战友承担着炮火。
站在后方的火铳部队也在李攀的带领下开始了三段阵轮射,强大的火力掩护让冲在最前面的象兵迅速越过了清军的第一道防锁线,打得城墙上的清军几乎抬不起头来。
齐白岳紧随其后,带着自己的机动部队在战场上来回穿梭,寻找着合适的突破点。
冒着呼啸而下的弩箭,疯狂辗轧的滚木,以及冒着热气,泛着恶臭的金汁,三架云梯同时扣上垛口。数名身手极为利落敏捷的女兵攀上云梯,奋力向上爬着。
突然,一阵让人牙酸的辘辘声从上方传来,攀得最快的女兵赶紧抬头,只见一段巨大的滚木当头砸来!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可身体还是机械地遵从着向上爬的指令,以螳臂当车的姿态向着滚木靠近。
说是迟那时快,一道青灰色的残影袭来,稳稳地卷住了急速下落的滚木,竟是一根柔软粗壮的象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