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里添入江上的水汽,格外清新。赵明州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华夏道:“华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吩咐不敢,只是有些话想要问问阿州姑娘。此番多铎大军班师回京,肇庆压力骤减,不知接下来阿州姑娘作何打算?”
这倒是问到了赵明州的点子上,对于华夏她没有丝毫防备之心,倾囊相告:“首先,是抓紧让明州军的火枪营成军,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其次,是基础设施的建设,我准备以肇庆城为圆心,不断向外进行扩建修复,食堂、厕所、卫生所、学校这些都必不可少,下辖的村镇也要逐步发展起来。”
“再次,是民兵组织的建立,现在百姓们对从军的热情很高,可以先加入民兵组织进行训练,从中优中选优,战时也能及时补充。”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项,是完成基础的供需循环,只要我们明州军能彻底自给自足,甚至进行对外贸易,那我们就能有钱,有钱腰杆就会更硬,和武力值的提升缺一不可。”
明州认真地说完,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当然,这仅仅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紧要的事情,其余的各项事宜桐君她们也都盯着,毕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华夏微倾着身子,频频点头,脸上也露出了钦佩的笑意。
面前的女子,双眸莹亮有光,神采飞扬,与最初相遇时的狼狈警惕判若两人。那时的她,女扮男装,牵着齐白岳的手,像一只从山火中逃出来的孤狼。而此刻的她,是傲视群峰的鹰,自有辽阔天地任她翱翔。
如果当初他能笃定一点,也许……
一种骤然而起的酸涩击中了华夏,让他不由得微微蹙眉,似乎是在用全身的力量对抗这种不该有的不甘心。
他早就明白她是峰峦,不该被任何人禁锢,无论她倾心于谁,对方也不可以压抑她的风采。她是赵明州,独一无二的赵明州。
“阿州姑娘,你想得不可谓不全面,有永历帝统摄全局,有你亲力亲为,肇庆城在未来定然固若金汤,清廷再想拿下它,只怕是绝无可能了。只是——”
他的语气缓了缓,又添一层肃重傲然:“阿州姑娘,秦国丞相李斯曾言,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肇庆城外,尚有千里沃土,万里海疆,无数黎民,阿州姑娘难道不想去救吗?”
“我当然想!”明州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面上却浮起一丝苦笑,“可是,华公子你也知道,我们人太少了。”
华夏摇了摇头,郑重道:“阿州姑娘,你看到了你的劣势,却忽略了你最大的优势——民心。”
他的目光从明州的脸上掠过,看向那江上满载的风帆,看向那城外连绵的稻田,看向那些洋溢着笑容的人们的脸。
“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聚在这里,而你也有力量聚起更多的人。人聚易,心齐难。可只要有你,只要有那面猎猎映日的蚩尤旗,心齐又有何难?”
“向内看,永历朝的堵胤锡、何腾蛟尚在湖南各地征讨清军;向外看,东面,榆园义军风起云涌;西面,大西军征战云南;南面,鲁监国入主舟山,郑氏家族跃跃欲试;北面,无数抗清义士亦在合纵连横。”
“阿州姑娘,这世上有万千不愿做奴隶之辈,只待蚩尤旗划破天际,登高一呼啊!”
赵明州怔住了。
“我?”
“就是你,也只有你。”华夏凝着她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重复道,如同不容更改的誓言。
然而,明州的注意力却没有在华夏的身上,她只是惊诧于他提出的理论。
——将全中国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联合起来……
“这不就是……全国抗虏统一战线?”
华夏温和地笑了,阿州姑娘的口中总能蹦出些他从未听过的词句,但又形容得格外妥帖。
“正是此意。”华夏点头道。“若有一日,阿州姑娘愿举义旗,联合天下义军,华夏当身先士卒,劝服鲁监国,与阿州姑娘再次并肩作战。”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你是流民阿州,还是蚩尤旗赵明州,华某皆不改初心。
江风拂过,吹动年轻公子浅青色的直,衣上所绣竹影,随风摇曳,呼之欲出。年轻公子
肃容端立,拱手而拜:“愿那一天,早日来临。”(第3卷完)
第86章恶紫夺朱(一)赵明州,我杀了你!我……
盛京的春夜最是旖旎,月色明亮,烟柳辉煌,空气中弥漫着柔婉的花香,绝非朔方草原的苦寒可比拟。奇怪的是,这融化了世间万物的春色却入不了豫亲王多铎的冷眼,他坐在桌案前,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殿中丝竹绕梁,轻纱曼舞,宛若仙境,可多铎的目光却似乎凝在远处,眸中铁骑刀枪渐冷。殿上的姬妾们旋转着靠近,如同一朵初绽的莲花,每一片花瓣都尽态极妍。然而,还不待那花朵舒展的花瓣触碰到多铎,他的脸色陡然一厉,猛一挥手,面前的案几应声而倒。
顷刻间,温柔乡化作修罗场,舞乐乍停,杯盘狼藉,瓷器碎裂之声与变调的丝竹声响成一片。
“滚!都给我滚出去!”一声怒喝,响彻殿堂。
原本就小心翼翼的姬妾们如蒙大赦,赶紧退出了大殿,只留一名还在斟酒的女子哆嗦着缩在一旁。
多铎醉眼朦胧的向着那个身影一扫,一股难以遏制的恨意与愤怒陡然涌上心头。那女子身材瘦削,容色寻常,却偏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杏核般的形状,被那酒盏中的琼浆一照,愈显得摄人心魄。
可不知为何,女子惊恐不安的表情,在多铎看来隐含着嘲弄的笑意,那侍女的面容模糊起来,只余下那双与那人分外相似的眼睛。
——哎哟,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