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沧摇头道:“有我在,自不会让它消解的。”
玄洌冷声道:“它既非现世,你心中便该清醒。那不过是一妄念罢了。”
玄沧却道:“若是妄念不真,岂会成一真世界?”
他针锋相对,句句都是沉溺不醒,玄洌眉眼低沉,压着怒气道:“你看不清楚如今的情势吗?早些了断两界战事,早些各自太平。你即便不肯管旁人的死活,灵隽也不管吗?那是你自己在帝君面前认下的好女儿!”
说到此处,玄洌就忍不住来气。
当年彤华为了陵游连杀十一神,自己也犯杀神之罪殒灭,她倒是还能想到长晔会趁此机会算计定世洲,所以在让文宜继承神主位后,又给定世洲另留了一条后路。
她在本源灵脉里塑造了一个婴孩,在她长成时,给她融进了玄沧的一缕神息,等她出世以后,又将她藏了起来。
可是她只是藏起来了这个孩子,却没有对长晔隐瞒这个消息,长晔虽不认为她会如此不理智地诞育一个和玄沧的孩子,但鉴于她过往胆大包天的行径,仍旧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他想那孩子同时继承了希灵氏与龙族的血脉,将来力量必然强大不可估量,若是被地界那几个与彤华交好的先得去了,必然后患无穷。于是长晔一刻不停,最后终于在无归城找到了那个孩子。
无归城内鱼龙混杂,也不归三界管辖,里面随便一个街头小贩,都有可能是三界通缉的死罪重犯。城外有结界笼罩,城内的各种灵息便是混乱一团,根本辨不分明,正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而那孩子还太小了,莫说彤华根本没有和玄沧做过这事,只要打眼一看,便知道她只是身上带了一缕神息而已,并非龙族骨血。
长晔去找的时候,并没有提前知会玄沧,为的就是在找到以后立刻处理干净。但是在他找到的时候,玄沧还是突然出现在了那里。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跳进了彤华给他设下的拙劣陷阱,说那就是他的孩子。
灵隽,连这个名字,都是他给她取的。
玄沧这些年留在小世界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将灵隽完全托付给了玄洌,但又交代了自己的部下,在无归城照顾好灵隽。灵隽长大后知了事,生出些渐强的野心,先是想要做无归之主,玄沧帮着她做到了,再后来文宜殒灭,下一任神主即位,灵隽又想去掺和定世洲的事,玄沧也纵容了。
如今定世洲的神主换了几位,只能算是空有其名了,灵隽眼见自己不能借定世洲生事了,又迅速改换了行动的方向,饮着定世洲的血将无归城一再壮大,现在胃口更甚,连无归之主也不能满足,想着要在二界之内往来谋算了。
玄沧听到他提灵隽,面上却并无忧色,只是问道:“灵隽是兄长教导长大的,她一贯不听我的话,也不听兄长的吗?”
玄洌见他如此,便嗤道:“我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必要一直听我的?”
玄沧闻言摆摆手,不大在意道:“她既喜欢这些,就去做罢。帝君知道我的心思,寻常小事,不会问责。地界知道她与我的关系,又岂敢轻易做什么?”
玄洌见他竟半分不放在心里,沉声道:“你见过灵隽几回?她的事你知道多少?你愿意纵容她是一回事,也要看她有没有那样的本事。无力而强取,何异于玩火自焚?”
说实话,他对灵隽如今行径已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但那到底是一个他看顾太久的孩子,纵然失望,也总有不甘之心。
玄沧沉默片刻,最后道:“我知道了,灵隽的事,我会处理。”
他如此干脆地答应了,玄洌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可是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他哪里是因为灵隽才应得干脆?他是想赶紧答应了,才好打发他走!
玄洌想到此处,一直隐忍的怒气又涌了起来,斥他道:“彤华趁你贬在人间,拿这种拙劣手段逼你与龙族就范,你纵然爱慕她,也不该明知她心属旁人,还要由得她如此算计操纵于你!”
他看他那副沉默而避世的模样,越看就越忍不住生气,沉沉道:“我自认这些年里,对灵隽已是仁至义尽。她若肯留在无归城,彼此间相安无事,我也不会多插手为难。但她与浮炎、与地界越走越近,狼子野心已是无可挽回之势,你先前不加劝阻,如今又不肯放手,所为何来!”
若说要体谅他从前伤心,他也算体谅许多了,可这数千年沉沉不知清醒,已实在是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范畴了。
但他不仅是为灵隽而已。
玄沧归位以后,骤知彤华不在,一时被冲昏头脑,非要犯这个蠢,可是灵隽即便捅破了天去,又能与龙族有什么关系?玄洌无法不生气的理由,归根结底还在龙族。
“横竖彤华已死,灵隽又是如此,你也早该清醒一些,好好想一想当初在前线焚骨蒸血死去的族人,好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披了玄沧的身份回来,是要护着帝君,护着天界,行帝子神龙当年在龙祖面前发过的重愿大誓,而不是为了一点风月情孽,浑浑噩噩地躲在那个小世界里,长日不休地做什么春秋大梦!”
玄洌甚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音调越扬越高,最后蓬勃的怒意都忍不住地沸腾爆发出来。室内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玄沧坐在原处,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玄洌站在门边回头,看着那个安静的身影。他曾是他爱护不已的弟弟,由他亲眼见证他一步一步长成,跃出东海之境,升至云外之天,但现在不是了。
随着大战卷土重来,所有人都要回到最初站立的位置。他始终是五太子玄洌,但玄沧却不会一直是东海九太子。
他深深看了玄沧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四方府邸。
侍官在门外等候,听见他们在其中大声争执,连气也不敢喘。待见得玄洌大步流星离开了,方敢探头去看玄沧的现状。
玄沧垂着眼,在玄洌撂下那么一番话后,身上那一股柔和的气质,仿佛突然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寒霜冰雪般的冷意。
侍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作何反应,立在门口进退两难。
玄沧倒是主动开口了,问他道:“灵隽最近做什么了?”
侍官连忙答道:“她最近往地界去的多,这几日去了一回上天庭,是帝君单独见的。”
玄沧又问道:“之后便没有给四方府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