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青冥山上剑术第一的小师兄段玉楼,入了一回人间世,受了多少磋磨啊。
这一次,段玉楼收了手,终于听见了她强自压抑的哭声。
他装作不察,等她哭完,这才走过去,拍了拍那一团被子。
“吃药了。”
第七天,白沫涵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同他道:“你继续练修灵道罢。师父说,你是所有人里最有希望突破瓶颈的那个,我想看你顺利飞升。”
段玉楼没想到她又提一个这样的要求,但又怕她哭,于是道:“换一个罢。”
他半真半假地道:“只要你不说,想要我再实现你七个愿望。”
真要这样其实也没关系,如此,日日复年年,你所求皆能得偿所愿。
白沫涵这回却不贪:“你能生生世世守着我吗?所有事你都不要忘,有关我也不能忘。一百年,两百年,你得永永远远守着我!”
段玉楼笑道:“你我从前拜入青冥,修灵道弟子,身死魂灭,哪还有什么来世?”
白沫涵道:“我都知道,我修不成的,师父当初没有改过我的命。我往后还有来世。”
她十分狡黠:“而你若不做个小神仙,怎么应誓啊。”
段玉楼道:“这话答应了也不难。不过我答应你了,日后却不一定能做到。你岂不是亏了吗?”
白沫涵道:“你不应誓,早早死了,那报应就都落到我身上。你忍心吗?”
她拿自己逼迫他,欢天喜地地吃了药。
橘子糖也给她做,青冥剑誓也舞给她看,她要他守她终生,他也只能应。一个任性的叛徒,若是继续练习修灵道,不知会不会被白及记恨。
但那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吃药,只要她能好,所有的惩罚他都可以应。
段玉楼看着白沫涵吃完最后一颗药,想,要过去了,这一切,终于都要好起来了。
他坐到她脚头,拿薄毯盖着她,掀起她的裤腿。她每日躺着,身体僵硬不舒服,他每日都要帮她按摩,放松肌肉。
白沫涵露出得逞的笑意,自然地和他说着话:“其实我觉得我得这病,好像也没别人那么严重。除了爱咳血,身上没力气,也没什么不对了。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多的是这样的。不如我以后不舞刀弄枪的了,就天天玩些琴棋书画,也不管朝上那一堆事情了……怎么了?”
她感觉到段玉楼手上半晌没动作,问了问。
段玉楼看着她小腿上浮现的烂疮,和那些因为疫毒去世的死者一样的渗着血的斑痕,很自然地放下了她的裤腿,将手避开伤处轻轻地揉捏。
他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表情没有一点波动地说道:“瘦了好多,该好好给你养一养。”——
赵琬再一次骗了段玉楼。
她不再以自己设骗局,却拿白沫涵设了骗局。段玉楼试过的解药分明有效,可是回到卫国之后就没了用处。驻守各地的军队仍然不能撤,这就导致几年之内卫国根本无力继续进攻别国。
即便卫旸再有才,也必须先管理本国的病情,再彻底收复宋国的遗民。
段玉楼因赵琬背信,大怒之下命人暗中截杀赵王,赵国却先一步传了死讯。
赵王死了,但是赵琬却生下了一个儿子。
赵琬狠起心来,什么都敢做。
那个孩子是在和谈期间生下来的,赵琬隐瞒不发,却传信去了赵国。赵薛本是一体,根本不必怕死一个赵王。而在段玉楼回卫国都城的这段时间里,足够赵琬重新布置边防军务。
段玉楼当然有足够的才能进行反攻,但是他顾不得那些了,因为白沫涵在渐暖的天气里一日日慢慢溃烂。
白沫涵并不是吃过解药后立刻就好了的。她的病情愈发严重,浑身的骨肉都在疼痛,眼前看不清东西,口中失了味觉,不大能听得见人说话,最后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自己或许是要死了。
段玉楼轻柔地帮她理好衣襟,掩去已经蔓延到她脖颈的血疮,温和说道:“放心,没事的。”
白沫涵听不清,只是模糊地看着他轮廓,忽而道:“小师兄,长大以后,你便不抱我了。”
段玉楼沉默了一瞬,把她拥在怀里。她的背抵着他的胸口,心跳相叠。
“小时候你答应我,每年生辰在我院子里给我种一棵花树。你走之后就没有了。”
“我明天给你补上。”
“我好想念青冥山下的桂花糖,我都好久没吃了。”
“我让人去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