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的时候,她用自己昏聩恍惚的头脑,下了最狠毒的一个决定。
她要杀了恂奇。
她无法劝说平襄,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两方神族取消婚约,但如果只是一个恂奇,她不是不能解决。
这是她抛却良善之后的第一次杀心,是她一生狠毒手段开启的源头,婚书上描写的良缘天定,是激发她残杀无辜的导火索。
她从来没有见过恂奇,对他的了解,仅限于这么一个简单的名字。
但她想,她不会忘记他了。
彤华看着平襄,听她再一次说这全部都是她的错,但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听话地回避,而是直直地回望平襄:“我承认我所做的一切,那你呢?”
她眼中寒光划过,言辞锋利:“拿含真君之死让我引以为鉴,逼着我不计手段也要拿到尊位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要我扫清一切拦路障碍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了,杀他们的人是我,难道就不是你吗?”
平襄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说过含真什么,又教过你什么?当初的事,难道是我下了命令,要你这么做的吗?”
她将所有责任强行焊死在彤华身上:“是你自己禁不住事,贸然做下这个决定,要去那么做的。”
彤华狠道:“是你逼我的。”
但平襄依旧不认。
她缓和了脸色,又变成那副疼爱女儿的样子,在彤华终于敢这样撕破脸皮和她争执的时候,径自退了一步,让她的出招全落在了柔软得无处着力的棉花上。
“你可以这么想。”
她这样说。
“你无法承担后果,所以将这些痛苦和恨意,一股脑的都发泄到我的头上来,这也没有什么。”
她非常宽厚地望着彤华:“我做你的母亲,岂能连你这点脾气都不包容呢?”
彤华看着她,突然垂下眼,讽意极强地轻笑了一声,却也说不出到底是在嘲笑谁。
“原来这是母亲对我的包容,是我狭隘了。”
彤华最后也没能顺利杀掉恂奇,但大荒的天岁神族,是切实地迎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天界进犯大荒时,平襄决意前去,是为了在长晔发现之前,浑水摸鱼拿回放在牧弘那里的另一张婚书。她要拿回婚书,杀了牧弘,杀了恂奇,好彻底将希灵氏和他们的联系断掉。
她分明是在销毁罪证,分明拿着这件事要挟了彤华这么久,却原来,在她看来,这是母亲对女儿的包容。
平襄侧过头去,长袖一拂,一旁的灵锁解开,被收藏了这么多年的那两张婚书,再一次出现在彤华眼前。
她将它们直接递到了彤华眼前,让那两个乌墨洒金的名字,明明白白地落在彤华的眼底。
“你一直害怕恂奇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一直害怕我拿着这两张婚书,会对你们做什么。现在你不用怕了。”
那两张婚书倏然飞回平襄手里。她安然自得地望着彤华:“这已经是仅剩的罪证了。等你即位以后,只需要毁掉这两张纸,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做过什么了。”
平襄说完这句话,伸出右手对着彤华,那一个淡淡的尊主印记浮在掌心。她左手再一次晃了晃婚书,无声地要她上前。
彤华如她所愿地走了过去,伸出手接住了那个印记。平襄收指握住了她的手,那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再一次从手上席卷而来,让她整个身子都万分僵硬。
神主的力量开始飞快地交换流动,平襄满意地微笑道:“其实你根本不用怕的。彤华,你不知道我有多满意你做出了那个决定。你还那么小,就敢为了尊位毁婚约,你害怕死了一个恂奇,目标太过明显,就干脆解决整个天岁神族。你那么害怕,还知道不能亲自去做,还知道罗列一个反叛的罪名,借长晔来剿灭大荒。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选你是我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尊主的权力和神力在平襄压抑又疯狂的声音里无声地完成了一个过渡,在彤华彻底接纳之后的那个瞬间,她立刻上前一步,反握住了平襄的手,一把将她推后制住,按在那张冰冷的神座上。
她的眼里声里不带一点温度:“你说的没错,到了这个位置上,想要的都会有的。拿了你这里的长生骨,我再复活他一次就好,如你所言,毁掉婚书,他就再也不会知道我做过什么。”
平襄平静地望着她:“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可以活着,但不能知道真相地活着,你心里这样清楚,我还有什么可拒绝的呢?”
她已经无力抵抗彤华的威压了。她已经让渡了尊主的力量,生命已经流逝到了尽头,彤华压制她,她也就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话锋一转,她又说道:“只是长生骨,我已经用了。”
彤华眉心一紧,神力顷刻间释放而出。她已是这定世洲内的尊主,整个定世洲于她都只在指掌之间,不曾有任何隐瞒的余地。但饶是如此,她依旧无法找到长生骨的所在。
没有一点灵力的波动,也没有一点气息的感应。平襄能拿自己和女儿的一生布局,区区一个长生骨又算什么?
不待彤华逼问,平襄已经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
既然今天要将一切都交给她,总要告诉她定世洲里,都发生过什么秘密。
平襄的目光落在彤华的脸上,却又仿佛透过彤华的身体,虔诚地望向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