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此回了属族。陵游盯着彤华看了半天,沉默不语,逼得彤华最后主动示弱:“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莽撞了,以后我做什么都听你的话。”
陵游无奈道:“不是让你全都听我的话。”
彤华的眼眶这会儿才委屈地发了红:“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一直以来,她都太过依赖陵游了。她满心都是自己看到的那张红色的婚书,她一路忍耐着面对平襄和嘉月,一路忍耐着回来应付了扬灵,但她快要忍不住了,她满脑子都是那张婚书。
她害怕成婚。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长姐昭元,比自己早生了千余年,如今早已掌权,处处都显露出合宜的继承者风度。她知道昭元将来会即位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她一直觉得,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神女而已,这世上避世的神女也有许多,她也会那样下去。
但这张婚书在向她表明,那不是她的命运。
她无法遏制地想到了只在口中和纸上见过的那位含真君,那位亲缘上的自己的姨母,她成婚之后就没了。
定世洲只会有一个神主,不能即位的角色,也不可能善终。隐世长居?那终究是神主长久不息的隐患罢了。
始主的妹妹没了,平襄的妹妹没了,现在,也轮到她了。
恂奇,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害怕,但不仅是对这桩婚姻的害怕,更是对她将来未卜的命运的害怕。
彤华想起陵游的身份,想到他与大荒也有关系,她心中万分想要对他开口,问一问恂奇,那是个什么样的神君?
说来好笑,她第一个浮起来的念头是,如果恂奇是个很好的神君,如果恂奇会是个很好的夫君,那她离开了定世洲以后,也会长长久久地拥有安宁稳定的日子吗?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想要对陵游开口。
但下一刻,她又想到,荣坤仙君也是很爱慕含真君的,在他们成婚以后,也是有过很长一段时候恩爱和睦的消息的——直到含真君陨灭。
她终究还是死了。
她,她们,命运是不由自己做主的,不是借婚姻逃离了这个吃人的中枢内宫,就可以改变分毫的。
她把话吞了回去,看陵游心疼地向她张开手臂,她便投身过去,将眼泪都抹在他的衣服上。
陵游轻轻拥着她,自己那双过于年轻的眼睛,也看不穿未来的走向。他在她所不见的地方露出了茫然又无措的目光,但口中却还是对她道:“没事的,暄暄,将来会好的。”
也许不会好,但他会尽力让它好的。
就在当日,简子昭果然与司滁递牌进了内宫。
两个素日里玉树临风的年轻仙君,此刻也因受了挚友离世和关禁审问的折磨,而显出些疲倦之色。
简子昭是一贯的稳重,虽来时也不免流露出三分匆促,但见她无恙,点了点头,口中念了两遍“没事便好”,仍将脚步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倒是司滁,知道她落入离虚境后又被捉去单独关禁审问,一根弦紧绷了这么些时候,到了此刻才没忍住哭了起来。
“仙官放我出来的时候我腿都吓软了。我以为他们不放我就是你没事,我还以为是确定你……呸。还好你活着,还好你活着……”
他说到这里,真腿软了,直接坐到了地上,十分不成体统地一手攥着她裙摆一手抹眼泪。
饶是彤华,饶是此刻没人看见,彤华也觉得有些丢脸了。
她想着这种关口,也不好把裙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还是简子昭看清楚了,走过来踹了司滁一脚,拉着他攥她裙摆的那只手把他拎了起来。
他们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有与她单独待得太久。司滁红着眼睛站起来同她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再去看看陵游。”
彤华点头,起身看着他们出去。简子昭站起身看了她两眼,转头与司滁道:“你去罢。”
司滁看他脸色,又回头瞧了一眼彤华,会意地离了此处。
简子昭这才走到了彤华面前,问道:“真的全然没事吗?”
方才说话,左一句“忘了”,右一句“没事”,仿佛经历了这么大的动乱,只要稍作粉饰,便真是一片安稳太平似的。
彤华又有些眼红了:“你去看看陵游罢。我没事,他伤得比我厉害。”
简子昭轻笑道:“不管他。”
彤华恍然想起些什么,点头道:“也是,你若去了,他看见你,只怕感动没半刻,便又要觉得不顺眼了。”
简子昭负手站在她身前,垂眼看着她这副强忍的可怜神色,又想起扬灵出去时同他说的那些话。
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望着她道:“所以,虽然我与陵游都装模作样,但你还是可以瞧出来,我们两个彼此看不顺眼。”
彤华不明所以道:“可是纵然有看不顺眼的地方,你们依旧是朋友啊?”
简子昭轻声道:“朋友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