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孚尹哂笑道:“说罢。我虽厌她行事手段,但她算定了的事,到如今,却还没有未成的。你已说了知道,我为彤华行事计后果,总是要问的。”
世人棋盘博弈,黑白之间总是有输有赢,偏偏平襄坐在了局前,从来是不输不赢。这般的手段,只怕比长胜不败还要境界更高些,又哪里能容得了他的脱逃?
也不是这一回了,听了又如何。
昭元沉沉地看着他分明无知无觉的姿态,静默片刻后道:“大荒与天岁覆没,另有隐情。”
步孚尹面色倏然一变。
大荒,天岁,这是他此生无论如何都难以渡越的关口。他一次又一次要为了它拼命,又一次一次地为了彤华而容忍下来。当年所言之分道而行,其实早就走到了道别之时,是他一次又一次拖延下来。
杀长晔,屠天界,此事绝难成功,他劝了自己许久,以使自己卑鄙地逃脱了两百年的责任,到如今,又被人当头一棒,清醒地说出了大荒与天岁这两个名词。
昭元道:“彤华与你分明有情,这些年却相处尴尬,兴许是因为知道此事,所以才难从容。我可以告诉你此间隐情,但你必须在两仪山对我退步。”
步孚尹咬牙道:“可以。”
昭元见他答应得如此迅速,微微怔了一下,又想到自己所见,心中轻嗤一声,口中道:“那就等两仪山事毕以后,我再告诉你。”
她起身道:“此时情势紧张,我不留你多坐了,请罢。”
步孚尹站起了身,却没有迈步。他与她对面而立,沉声道:“两宫相争是上位逼迫,但你我之间,不必虚言。”
“自然不会。”
昭元平静道:“我与彤华无仇无怨,即便战起来,也绝不会到取对方性命那步。我有需要达成的目的,也有需要验证的事情,此事之后,自然会将所知尽数告知于你。”
步孚尹点头,迈步走到门边,昭元站在那处,手扶在门框之上,便要拉开房门送他出去,他却忽然伸出手来,将房门重新按住。
他目光里十分深沉,纠结了几番,还是没忍住问她道:“与彤华有关吗?”
昭元想了想,道:“未知全貌,你只能自己判断。”
他难免有些失望,迟滞地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走出门去,从昭元的封地出去,又走进璇玑宫的宫苑。归来时,他不曾如去时那般掩人耳目,于是在夙夕殿内见到彤华的时候,他分明看清了她有些微冷又讥诮的眼神。
她知道了。
他想。
这定世洲是个黑暗的洞窟,所有的阴损和恶意都被团团包裹在其中,谁也看不见,谁也逃不掉,但它也是个透明的牢笼,所有的神啊仙啊,在此处不过都是猫儿鸟儿,供笼外的恶主取笑逗弄,满足趣味的东西。
她是神主。
但她也是囚徒。
她在这般痛苦地折磨着他又审视着他的时候,她也是个可怜的玩意儿,她不承认罢了。
慎知和飞翎此刻应当是在与她回话,所以都侍奉在一旁,见到他这般面色冷肃地踏进来,一时都噤若寒蝉。步孚尹顾不得她们在,就只看着面前的彤华,问道:“你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吗?”
二位仙官觉得不对,匆忙退下了,还不忘将殿门闭好,给他们留下一个密闭的说话的空间。
彤华在这种静谧到诡异的环境里看着他,他用一种让她心中狂颤的目光看着她,让她皮囊之下的血肉筋骨都为之恐惧得震颤,但她面上依旧是漠然而冷静的。
她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惧意,甚至仍能摆出一番与他往日里冷战吵架一般的高傲姿态,半分不低头,半点不认输,起身将腰背肩颈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去,反问道:“你质问我?”
她冷笑着道:“你有多干净清白,你会将万事都告诉我吗?这样的话说了几遍了,肯定的答案说不出,一次又一次地问,你自己倒不觉得生烦生厌吗!”
步孚尹也觉得疲惫了。
他极少在这样的时候,如此轻易又快速地对她败下阵来。他的目光软了下去,弱了下去,他看着她,用生出些希冀和祈盼的眼神看着她,再问了一遍道:“你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吗?”
他特地放宽了条件与界限,又重复了一遍问道:“关键的,重要的,涉及到底线上的,你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吗?”
彤华再一次因为他的柔软而心软了。
吵架的时候,他们都硬气,都不肯低头言和,你强三分,我便要强五分,可若是他流露出示弱的意味,她就要无可奈何地被自己心里那些不争气的爱意摧毁。
她从前想,她既然爱他,又何妨输他。
可惜时日长了,可惜她变了。
她看着面前这一张英俊却也温柔的脸,看着他将她圈住的眼睛,想,她为了得到他而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必须是值得的。
她的心在固执不堪地呐喊:你当然爱他,你当然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