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白蜡花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每一颗都要察看,若里面还有白蜡虫,再将其放回树枝上,令其继续生长,吐出白蜡花。
养白蜡虫的百姓,皆趁着早间的晨露收白蜡花。等到太阳出来,露水干了之后,提了水桶上树,用水滋润。
洒水要均匀,否则会将未成熟的白蜡虫冲落。另外,还要防着鸟雀来采食白蜡虫。
王家坳村全村老小在天不亮时,便一起出动忙活。宁毓承到村中时,太阳已经下山,农忙时节识字班也无人来,宁九与常宝一起给家中劳力少的人家帮忙送水。他们看到宁毓承的骡车在村头停下,忙放下手中感到活迎了过来。
宁淼最先跳下车,脆生生喊道:“阿爹,常叔叔。阿娘呢?”
宁九欣慰看着愈发活泼的女儿,脸上不由自主带了笑,慈爱地道:“你阿娘在家中,你慢些,仔细摔倒。”
宁垚宁焱随后上前见礼,宁九瞬间变得严肃了,颔首道:“可有好生读书?”
宁毓承听得失笑,与宁九常宝见礼,眺望着河边树上的汉子。有人站在手腕粗大小的树枝上,伸出手去够眼前的枝丫,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九叔,还是要让他们小心些。实在够不着的便算了,若是摔下来就糟糕了。”
宁九跟着皱眉叹气,道:“这两天他们都天不亮起来,晚间还要点着火把收一会。回到家还要熬煮蜡,要忙到三更半夜才睡。这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要是在树上一个恍神摔下来,不死也得残。我也与他们说过,只他们着实舍不得。这天已经晴了好些天,他们怕要下雨,想着收了白蜡花之后,好赶紧收稻谷。秋天阴雨连绵,这田中的稻谷就该耽误了。”
常宝到了王家坳村,从他们放白蜡虫看起,时至今日,他只感慨万千:“赚的岂是辛苦钱,而是血汗钱了。以前姓方的将大头的利都拿走,就是在啖其肉,饮其血。”
“王家可有动作?”宁毓承问道。
宁九道:“王大寿倒老实,他家今年放的白蜡虫少,前两天王氏兄弟不知从哪里找了好几个汉子来,帮着将虫都收了。听杨六指说,那些汉子不懂,好些里面还有虫,都一并收了进去。嫩的做不了蜡,还活着的白蜡虫,也就毁了。”
他看到宁毓承的神色不大好,愣了下问道:“七郎,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太多不妥了。”宁毓承道。
宁九常宝对视一眼,神色跟着变得严肃起来。宁毓承朝离得近的一排白蜡树走去,宁九让宁垚领着弟妹先回他们借助之处,与常宝一起跟了上前。
村民都认识宁毓承,见到他来,在树上的汉子黄福贵大声打着招呼:“七少爷。”
“黄大叔。”宁毓承仰头回应,笑着道:“你别管我,我就随便瞧瞧。”
黄福贵道:“七少爷可是来收白蜡了,我家中已经做好了几十支。”
宁毓承打算他们全部采收完毕才一并收走,这时他沉吟了下,大声道:“你们先忙,等夜里你们闲下来时,将白蜡送到我九叔住的地方便是。”
黄福贵顿时高兴地应了,他的声音大,在树上话传得远,其他村民听到了,纷纷叮嘱家人准备好白蜡,气氛变得空前热闹,喜悦的说笑声传遍了村落。
宁毓承心道百密一疏,村民今年对白蜡寄予厚望,毕竟价钱比往年高好几倍,真金白银没落到手中,始终惦记着,不得安心。
树下的篮子中,已经装满了半框白蜡花,黄福贵的妻子手脚麻利从枝丫上摘下白蜡花,分拣还活着的白蜡虫。他的一双儿女,与瘸腿的老娘在一边帮着收拾。
宁毓承的视线,从黄妻黑瘦如枯柴,灵活的双手上,移到头发灰白,苍老的黄老娘身上。
黄老娘满脸的皱纹,她驼着背,瘦小得约莫只有四尺出头。不过她的精神看上去尚可,坐在小木凳上,手脚虽慢,始终未曾停过,连他们来都没看上一眼,只管一心捡着白蜡花,小心地放进框子中。
天色渐暗,黄妻抬头朝树上望了眼,道:“阿娘,你与大妮回去将饼子热一下,大妮将饼子火把送来,阿娘烧火,将余下的白蜡花熬了。”
黄老娘马上放下手上的活,黄大妮起身上前,搭了把手搀扶起她,两人一道回了家。
宁毓承看了会,与宁九常山一起到了别处。与黄福贵家一样,成年劳力留下继续收白蜡花,老人或者懂事的孩童回去煮饭,送来饭食与火把到白蜡树下。
火把升起来,与夜空中的月光互相辉映,入夜后的山村,依旧喧嚣如白昼。
宁九家中的饭已经做好,宁毓承一行回去用饭。村中的饭菜简单,白面炊饼汤中加了蛋与嫩绿的萝卜苗,哪怕这样简单的饭食,只白面与鸡蛋这两样,村中的百姓也极少吃得起。
饭后,宁毓承与宁九常宝坐在一起,吃着茶说话,将白日所见的想法,一一道来。
“村村都能养白蜡虫,能有收益,这是好事。以前我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全,首先就是劳力的问题。养白蜡虫比种地还要费心思,他们的身体吃不消。”
宁九叹息道:“我与常宝一直看着,养白蜡虫真是精细活,放虫之后,得有人不错眼盯着驱赶鸟雀。收下来的种虫也要精心伺候,一有功夫,就忙着上山打柴。准备好柴火准备熬煮蜡。采白蜡花的艰辛,七郎已经看到,就不用我多言了。修剪白蜡树,捻灯芯草,做模子,每一样都要花费力气,一天只有十二时辰,还要下地干活,平时杂粮野菜,油腥都难见到,这样几年下去,钱是赚得多了些,只怕连看病吃药的钱都不够。”
常宝迟疑着道:“若只养白蜡虫,不种地呢?”
“朝廷不会允许。”宁毓承道。
常宝怔住,道:“朝廷这般霸道,还能管着百姓不种地了?”
“重农抑商,并非仅因为朝廷不拿种地的百姓不当回事,因为粮食是重中之重,首先要保证有饭吃,这是一个朝廷,以及所有百姓生存的根本,再者,不能将田地拿来种树养白蜡虫,田地种上树之后,地就毁了,毁地容易,养地难。就好比山林很难开垦成种庄稼的田地一样,养成熟地要好些年。”
宁毓承放下茶盏,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淡淡道:“要是养白蜡虫的利太高,宁氏也压不住他们,为了钱财,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养白蜡虫的规模,必须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