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府产盐,土地贫瘠,百姓比江洲府还要穷。宁毓润绝不敢打包票,甘州府便是海晏河清。
贺禄见宁毓润吃瘪,得意地摇头晃脑,道:“我看不得人受穷,免了他们一成的租子。唉,以后我再也不来了,要是多看几桩,官田的租子都得被我送了出去,唉,我简直是败家啊!”
“五郎,你可知道,府上赁给李大柱的官田,要收几成租?”宁毓承问道。
贺禄哪知这些,平时的租子,皆是府中管事在操心,每到交租的时候,自有管事他们去忙活。
“府上赁给李大柱的官田,收六成半的租。”宁毓承道。
“我听管事说,平时他们没种子下地耕种,都是阿爹好心先借给了他们,待收成之后再还!”贺禄不服气道。
宁九先前控诉,赁地等于借印子钱,宁毓承这时明白了里面的意思。
贺道年借给佃农的种子,待粮食收成之后,肯定要收取利息。印子钱的利息高,他收取的利,绝不会低。
宁毓承没再做声,话到嘴边,始终难以出口。他不清楚,宁氏的
佃农,可有借宁氏的种子,偿还高额的利。
贺道年只是江州府的过客,最多五六年就会离任。滚得再高的利,他调任后就难以收回来。
而宁氏在江州府,积累下来的利,他们才要子子孙孙来偿还。
串子他们将地中的草大致拔完了,一行人经过了山上的惊吓,都没了精力说话,道别后各自离去。
上了马车,宁毓闵靠在车壁上,按着自己的胳膊,道:“这一天明明没做甚,腿脚都酸得很。小七,你可还好,回去后喝一碗热汤,早些歇息。”
“二哥,我没事。”宁毓承抬了抬腿脚,让宁毓闵放心,问道:“二哥,你可知道,九叔究竟犯了何事被逐出族?”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九叔读书不认真,常与那些爱空谈之流来往。”宁毓闵警惕张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祖父辞官之事,与九叔有些干系。”
宁毓承哦了声,宁九犯下的事,只怕不小。
“二哥,我们府上向佃农收几成租?”宁毓承问道。
“租子的事情是大伯父在管,我听阿娘抱怨过,好似看年成,荒年收得少一些,丰年也不加租,大致在五成左右。阿娘说,大伯父是拿公中的钱,在替自己积攒名声。”
江夫人的抱怨听多了,积攒在心中,压得宁毓闵经常透不过气。说出来之后,他不禁长长舒了口气,苦笑道:“小七,阿娘没甚坏心,她就是要强。”
“嗯,二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宁毓承道。
宁毓闵笑了起来,道:“小七少年老成,与你商议事情时,我经常以为,你是大人了。”
“二哥,你将我看做大人就是。”宁毓承的确装不来少年,他也没想过要硬装。而且他在思索佃农的事,宁毓闵是兄弟中最可靠之人,道:“二哥,五成左右的租子不算低,佃农一年到头,大半时日要靠野菜豆子充饥。”
“我以前听大哥说过,佃租不能再减,减了会发生骚乱。患贫不患均,其他的佃农见到宁氏的租子低,他们会争抢着来佃宁氏的地,或是要求主家降低租子。主家肯定不愿意,难免发生打斗伤亡,宁氏便成了众矢之的。”宁毓闵紧张地道。
宁毓承应了句好,他考虑过这一点,宁氏一旦敢动摇所有权贵的利益,将会万复不劫。
老人洞的惨状,在宁毓承眼前不断回现。
他以为陈淳祐家过得凄惨,谁知,到处都惨不忍睹。
读书,做官,做个清正廉明的官员。
一点都改变不了穷人的现状,除非蒙住自己的双眼。
回到宁府,宁毓承与宁毓闵道别,他回到松华院,更洗之后,在自己院子用了些饭食,便坐在榻上发呆。
没一会,福山进来道:“七郎,老太爷让你前去知知堂。”
宁毓承来到知知堂,宁礼坤刚从外面回来,满身的酒气,他吃了口茶水,放下茶盏道:“地里的活做得如何了?”
“我们拔了一会草,余下的活,都是贺禄的随从帮着我们做了。”宁毓承坦白答道。
宁礼坤一愣,板着脸道:“你倒是实诚,只我让你们干的活,居然交给了别人去做!阳奉阴违,你的孝道呢?《孝经》可读了,你且说说看,究竟错在了何处!”
“祖父,我们去爬山了。在山上,我们看到了老人洞。”宁毓承直视着宁立坤,将爬山之事娓娓道来。
“老人洞?”宁礼坤念叨了句,脸色微变。
“一个洞中有具老妇的尸首,一个洞中有个老翁奄奄一息,没多时断了气。将生病没用的老人其实算不得老人,他们不过四五十岁出头,因着下地劳作,他们大多在这个年岁都死了。”宁毓承道。
宁礼坤紧盯着宁毓承,声音沉了沉,道:“小七,你究竟想说甚?”
宁毓承平静地道:“祖父,你让我读《孝经》,我读了,自以为有些心得。《孝经》究竟讲的不是孝,而是忠。祖父,可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