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真实年纪,宁毓承只是大致猜测。阿蛮说不清楚。
他记得爹娘,说阿爹睡着了,阿娘叫不醒。阿娘带着他与妹妹离开,阿娘躺在地上,不见了。
他还记得自己的家,说在长宁巷。
长宁巷已经化为废墟。
宁毓承大致猜测,两人的阿爹死了,阿娘也受了重伤,拼着死前最后一口气,带着他们逃了出来。
当时受伤的人太多,宁毓承着实没空,打算将他们暂时放在救治之处。阿蛮紧紧揪着他的衣衫不放,妹妹也不停哭泣,宁毓承便将他们带回了宁府。
阿蛮不大爱说话,总是睁着圆溜溜乌黑的眼睛望着众人。他的眼神太清澈,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恐惧。
就如受灾后的京城。
阿蛮进门后,就抬着小手有模有样见礼,然后乖巧地依偎在宁毓承身边。
宁毓承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渴不渴?”
阿蛮点头,
宁毓承倒了盏温水,他双手捧着,一口气喝了半盏。
宁毓承给了阿蛮一小块松子糖,道:“外面太阳大,等下别出去了,等太阳下山后,可以再出去玩一会。”
每天阿蛮可以得到一小块糖,他含着松子糖,舍不得嚼,很是珍惜地抿着,乖巧地点头。
阿蛮才三岁,他从没问过阿娘去了何处。孩童活泼是天性,乖巧得太过,宁毓承看得心酸。
如阿蛮这样的孩童,京城还有许多,安顿在慈济堂。
福山先前便去了慈济堂,那里安顿着这次广平巷事件的孤儿。宁毓承让福山每天一大早去一次,送些熬煮的米粥,或者牛乳给烧伤的孩童。
天气炎热,对烧伤的人来说,简直生不如死。日夜的疼痛哀嚎,伤口恶化化脓,最后受尽折磨惨痛死去。
世道公平,又不公。
金尊玉贵的七皇子,与平民百姓无异,同是肉眼凡胎。他受到惊吓之后,便一直生病,前些天去世了。
元封帝追封其为太子,眼下不宜大肆操办丧事,最终只草草安葬在了皇陵。
除去七皇子的丧事,今年的殿试张榜,也前所未有迟徊未决。
一是元丰帝因着广平巷的惨状伤心过度,他下了罪己诏,病倒在床,立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魏王为太子,由太子暂时监国。
二是京城人心惶惶,不宜庆贺。朝堂变动,朝臣们正在忙着适应新君,顾不上春闱新科进士之事。
倒是太子将此事提了出来,亲自看过殿试的考卷后,准备张榜殿试成绩。
太子以为,京城需要热闹起来,恢复以前的生机。琼林宴,也是朝廷的态度。
宁毓承认为太子的想法很对,人可以怀念,但不能一味沉浸在伤痛之中。
且京城现在死气沉沉,因着忌讳广平巷死伤的百姓,朝廷与天子都在哀伤,瓦肆与大多铺子都关张,对京城的商贸是沉重打击。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他们没了工做,失去收入来源,朝廷无力救济那般多人,京城将陷入更大的混乱。
但宁毓承对状元的名号,着实提不起兴趣。
原本的状元,元丰帝钦点了方贞祥。方氏与三皇子一系,皆与内帑杨都知来往密切。
杨都知因匠作监之事,被抄家砍头。连着三皇子与方氏他们,全都吃了挂落。
太子上位之后,不知如何与元丰帝商议,最终方贞祥落榜,一甲的头名,变成了宁毓承。
宁悟明被太子尊为先生,加封太子太师,位列三公。
如今宁毓承高中状元,宁悟明在领广平巷救治一事中,深得百姓的爱戴夸赞。
宁氏父子声名远扬,宁氏满门荣光。
宁毓承未见过太子,却已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又是一个迫不及待,使用帝王平衡手腕的君主。
新科进士们顶着烈日,打马游街庆贺。京城的铺子,闻风也开张了,京城从沉寂中,逐渐重回了以前的热闹。
实则并非如此,进入夏日,地方州府报水灾的折子送进了京城。还有些地方夏粮欠收,交不出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