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禄那身永远不变的月白宽袍,被秋日的汗水濡湿挂在身上,浑身汗气傻气一并蒸腾。也不带宁毓承招呼,一个旋身在他对面坐下了,半边身子探过来,急迫地问:“宁七,你说我阿爹升尚书的消息,可为真?”
“你没告诉你阿爹?”宁毓承递了杯温茶过去,不紧不慢问道。
“我跟阿爹说了,阿爹与徐先生激动得找不着北,阿爹说要上门来找你阿爹。我比阿爹腿脚快,前来找你了。”贺禄接过茶盏,一口气说完,再猛地一口气灌下去。
贺禄明显兴奋又紧张,宁毓承对其反应,一看便知。他兴奋的是贺道年升官,紧张的是贺道年的晋升,算是一步登天,他生怕这个消息是假,一时患得患失。
“朝廷旨意应该快到了,你急甚?”宁毓承无语说道。
“那也是。”贺禄长长舒了口气,摊到在椅子里,眼珠转动了几下,一脸的激动与得意。
这时,贺禄想到什么,他掀起眼皮,拿眼角去看宁毓承。
如今,他们彼此的身份已经对换,他变成贵不可言的尚书公子,而宁礼坤已经去世,宁悟明身上无差使,宁毓承尚是白丁
“今年的白蜡,该采收了吧?”贺禄问道。
宁毓承看了眼贺禄,不动声色道:“还要再等十余天左右。”
贺禄咳了声,道:“听说今年的白蜡,比往年要养得好,养得多一些。今年的利,应当更多了。”
“得等采收完才知晓。”宁毓承稳住不动,回答得滴水不漏。
只两三个来回,贺禄就沉不住气了,他眼一横,道:“宁七,白蜡的利,你可不能再独吞,再独吞,就说不过去了。”
宁毓承心道果然来了,他哦了声,问道:“如何说不过去呢?”
贺禄被噎住,他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很是生硬地转了个弯:“如今江州府,休说江州府,在京城,我阿爹的官,也算得上顶顶大吧?宁七,你要独占白蜡的利,也非不可。”
宁毓承眉毛扬了扬,他没有说话,静等着贺禄接下来的话。
贺禄眼珠缓慢转动,摆出热络的架势,道:“你我向来交好,这份关系,你承认吧?”
宁毓承唔了声,不置可否。
贺禄在椅子里动了动,咳了声,抬头看向藻井,再低下头,直直盯着宁毓承。
宁毓承对着面前贺禄的牛眼,不由自主想起宁悟明对他的评价,不禁思索着,要是宁悟明这时在,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你
我交好,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按理说,你祖父去世,你们尙在孝期,这种事不宜提出来。只是你我交好,私底下先通个气,待出孝之后再正式商议便是。”
贺禄说得支吾含糊,宁毓承的眉头微皱,眼神沉下去,不过他没有做声,只静静听着。
“那个,我阿爹现在是尚书了,与宁氏结亲,是宁氏高攀了。不过,既然是亲戚,就莫要在意这些。低娶高嫁,结亲都这般。”
贺禄绕了一通,自己又嗖地绕了回来:“我本来准备与你一道进京,谁知你祖父去世,你去不了京城,我便改为等到年后,去京城相看亲事。现在看来,我等不得了,待朝廷旨意一下来,阿爹就得进京。事情紧急耽误不得,我就与你通个气,直说了啊。我看上了你三姐姐。”
原来贺禄先前提到他在江州府有看上的小娘子,只怕小娘子看不上他。当时问他,他吭哧着没敢回答。
原来,他看上的小娘子,竟然是宁毓瑛!
贺禄不是没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配不上宁毓瑛。如今贺道年升官,让他一下变成了尚书之子,贵不可言,宁氏也不放在眼里,宁毓瑛与他结亲,算作高嫁了!
愤怒从脚心,迅速冲到头顶,宁毓承拼尽全力克制住,一言不发看着贺禄。
贺禄心有些慌,他挥舞着手,张牙舞爪掩饰自己,一迭声道:“我阿爹是尚书了,宁七,你莫要以为,宁氏还是以前的宁氏。你阿爹待守孝完,还要回京城侯官,六部尚书之位,哪能那般随便就有了?呵呵,宁七,有我阿爹替宁氏撑腰,你吞下白蜡的利,谁敢与你争?”
宁毓承始终一言不发,只看着梗着脖子,说得唾沫横飞的贺禄。
这时,福山出现在门口,探进头道:“七郎,贺知府来了,二老爷听说贺五郎来了,请你们过去一趟。”
宁毓承道好,缓缓站了起身,贺禄顿觉浑身一松,跳下来忙朝外走。
走了几步,贺禄又不甘心,侧头看向宁毓承,道:“宁七,你究竟意下如何,你别不说话,给我一个准信啊!”
宁毓承垂眸,掩去眼中的寒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姐姐的亲事,我做不了主。”
贺禄愣了下,猛地一拍额头,道:“哎呀,你看我,一慌之下就糊涂了。你阿爹回了府,你三姐姐的亲事,当然该由你阿爹做主。”
宁毓承大步走在前,贺禄一脸琢磨,两人一起进了知知堂的前厅。
宁悟明与贺道年分坐左右,两人上前见礼,宁悟明矜持颔首,放下茶盏,抬手拂袖,朝旁边的椅子指去,示意他们落座。
贺道年脸上是绷不住的喜悦与扬眉吐气,他摆出亲和长者的架势:“七郎来了,快别多礼。坐,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