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道年说是,方通判跟着点头,谨慎地不发一言。
宁礼坤道:“明州府那边的具体情形,无从得知。不瞒两位,我已经让老大前去了明州府,如今还未送回消息。不过,江州府外面的情形,不知二位可曾注意?”
贺道年与方通判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神色疑惑。贺道年道:“方通判先前与我提过,江州府的粮食价钱,比起前些时日略有上涨。平时到了冬日时节,粮食皆比寻常是要贵,临近年底,家家户户总要准备些点心吃食,煮酿冬酒,涨价虽比往年高,倒也不算稀奇。”
方通判只坐着不出声,贺道年说完,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府城有些粮食铺子生意红火,前去买粮食的百姓多,方通判已经差役时常巡逻,别因着拥挤发生踩踏之惨事。不知宁老太爷特意前来,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宁礼坤一听,便知道贺道年与方通判两人在装傻。身为知府与通判,岂会不知百姓争相抢购粮食,粮食涨价,是常见的小事。
“我听到的消息,便是明州府遭了灾,粮食紧缺,价钱飞涨,江州府的粮商,将粮食运往明州府售卖,江州府也变得缺粮,粮食价钱跟着上涨了。”
宁礼坤直言不讳说完,盯着两人,说道:“我早已致仕,不该插手府衙的差使。只是,我是江州府人,明州府说起来,与江州府多有联姻,两个州府之间来往频繁。唇亡齿寒,明州府若真大乱,江州府首当其冲,会被牵连进去。贺知府,方通判,我就直说了,两位当在此时开仓平粜。”
贺道年愣住,他下意识看向方通判。方通判这时笑呵呵开了口:“老太爷知晓规矩,若无朝廷下旨,府衙动常平仓,乃是大罪啊!”
宁礼坤叹道:“是啊,朝廷有令,敢动常平仓的粮食,头上乌纱帽难保。被前来的巡检查到,又是一场官司。这两年巡检司未曾派人前来江州府,明年应当会来了,查到常平仓里面没粮食,此事两位的确不好交代。”
巡检司的巡检,是朝廷下派到各地州府巡视的官员,民生,兵民,治安等等皆包含在内。不过,巡检司的巡检到地方州府,一般来说三五年一次,地方州府会早早知晓消息。若非有仇怨,巡检只会查出地方州府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贺道年脸色变了变,方通判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
巡检可以上贡应付过去,但巡检也怕乌纱帽不保。巡检司监督地方,但背后还有御史台,御史台的御史,监督弹劾所有官员。
即便常平仓能抹平,巡检使动真格巡检,地方州府的错漏比筛子都多,随便伸手就抓得一大把。
宁氏作壁上观,还是行监察之责,宁礼坤的态度,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宁礼坤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盏,笑道:“如今陈粮的价钱高,府中有陈粮的,正好换一换。我府上的陈粮,也打算出了,不但如此,明早我还打算启程前往明州府,明州府府上有多余陈粮的,也一并变卖。唉,身为大齐的子民,在百姓有难时,如何能视而不见。陈粮皆放出,粮食价钱得以平稳,百姓有饭吃,自当安心度日,待到来年春上耕种,今年秋上种下的冬小麦,随后也到了收获时节,两地州府,皆是太平无恙。”
贺道年暗暗骂老狐狸,宁礼坤是恩威齐下。先是拿巡检暗暗威胁,再话锋一转,拉起了家常,借府中出卖陈粮之事,暗中提点衙门将常平仓的陈粮,趁机都粜出。
宁礼坤知道常平仓皆是陈粮,这新粮陈粮互相倒腾,得中间差价之事,贺道年也不敢以为,能瞒得住宁礼坤。
江州府与明州府互换了种子,小麦已经下种生长,开春后,稻谷便得播种。粮食收成如何站且不提,眼下的江州府与明州府,确实是彼此合作,互惠互利。
方通判也有官田,在两地换种子的事上,他也参与了进去。除此之外,上次江州府官府与世家乡贤们一起出钱出力,修葺大杂院,月河清淤的事上,方通判由其侄子出面,捞了不少好处,宁礼坤在此事上,从未说过半个字。
都是场面上的人,宁礼坤点到即止,寒暄
几句,便起身告辞,与宁毓承一道离开。
两人将他们祖孙送出门,立在廊檐下,皆许久没有说话。
贺道年先转身回屋,方通判跟了进去,让徐先生守在门口,低声道:“府尊如何打算?”
“他都找上门了,我能如何打算。明州府要是出事,宁悟晖难辞其咎,不被罢官,也会被贬谪。以后要复起,除非宁悟明拜相。”
贺道年一脑门的官司,烦恼无比道:“朝廷那边能应付,只这粮食唉!”
“府尊说得极是。”方通判附和了句,眼中阴狠闪过,压低声音道:“常平仓那些陈粮,眼下只待慢慢出,不愁出不去。待巡检来时,粮食收上来,新粮也不会缺。江州府之乱,乃是因为明州府而起,府尊当提前向朝廷禀明。”
贺道年一怔,他抬眼看向方通判,含糊支吾了几声。
方通判想着升一升,明州府富裕,知府如果空出来,对他来说是绝好的时机。
要是在平时,贺道年写一封折子到京城,随手之事而已。
只是,宁毓承跟着宁礼坤一同到了府衙。
宁礼坤算不得大威胁,让贺道年难以决断的,乃是从头到尾安静坐着,一言未发的宁毓承!
第53章……
方捕头离开之后,贺道年神色严肃,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值房不算宽敞,徐先生只看到朱红的官袍在眼前不断晃荡。
不大一会,徐先生就像是见到了大滩凝固的血,双目眩晕,总觉着不吉利,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府尊,在下以为,这件事非同寻常,要三思再三思啊!”徐先生斟酌着开了口,他平时说话时小心谨慎,尽量不拿主意,只尽劝诫提醒之责。
不过,这次徐先生打算说得更明白一些:“宁老太爷要亲自前往明州府,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明州府的事态平息下来。明州府与江州府一样,深得朝廷看重,明州府那边”
他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贺道年盯紧着他的手势,自是心知肚明。
要是真闹得不可开交,有蔓延的趋势,兵丁就要出手了。文武官员平时互相看不上眼,在这种时候却配合得很是默契。文官需要武将平息事态,兵丁一动,一根粮草不要,还会带回金银珠宝,在剿匪的功劳簿上记下一笔。
剿匪的功劳大小,也有讲究。大了,会不好收场,太小,功劳不值得一提。
这里面,又涉及到户帖人丁。甚至地方州府的具体田亩,朝廷户部能掌握的数,约莫只有七八成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