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认真,席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潭等人笑完,只道,“记住了吗?”“哦。”席墨着意拉长了声音,“师父不是雪,不能吃。”“嗯。”江潭就当他记住了。席墨借力站起来,扑了扑灰,边将江潭望了半晌,却是垂了眸去,一声叹息。明明抱着就地殒命的忐忑,最后却只滚得一身黑泥。然而过于露骨的告白他又绝说不出口,只暗恨江潭不能看清自己昭然若揭的心思。转看江潭在旁立着断不出声,又不禁发出一声疑问。“师父又长个儿了?”“大概吧。”“……师父长这么快,我要追不上啦。”席墨向前几步,贴到人眼皮子底下,“怎么如今和从前一样,位置都没有变的。”他比划着,把脑袋凑得近了些。“以前就刚好卡在师父下巴尖,现在居然还是……好没出息啊我。”江潭凝然片刻,“不好吗?”“不好。”孩子气鼓鼓道,“我要长得比师父高,高出一大截才好。”江潭想了想,又想了想,神色稍冷了些,只淡淡“嗯”了一声。席墨打量了他的眼色,转而笑道,“师父想我一直矮一头的话,也好啊。待我修得驻颜之术,趁着还没有您高的时候,定下来就可以啦。”江潭思忖几许,“你乐意便好。”“师父怎么又这样说了。”席墨垂头丧气,“师父明明生气了,却不告诉我原因。”“我并未生气。”江潭道,“席墨,你长大了,会比我高,也会有离开的一天。那以后你便不会再回来,所以不必事事以我为准,为我挂怀。”席墨心都碎了。“师父原来仍是在怪我。”他说,“那我不走了,不走了好不好?”江潭一顿,觉得席墨压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这孩子攥着他的袖管,几是倾倒在他身上,眼中又酝着泪意了。看着已经是个窈窕少年郎,还是说哭就哭,丝毫不带犹豫的。席墨之前便是哭着走的,如今见面不久,几次三番意欲落泪,使得江潭非常困惑。自己那雪狐,从前不是这样的。虽辗转于怀时也是留恋不已,说走就走时也是直截了当。却不会这么样的哭哭啼啼。“你要走。”江潭道,“因我也是要走的。”两心知不知席墨怔了,半晌才道,“师父要走?”他实是想不通这样一个人还愿意出去走动。“……我当初入派时,即与掌门说好,此客卿一任,便是将千碧崖所有真君遗笔刻录下来。一共一千面山崖,待到抄完我就走了。”席墨唇瓣碰了几碰,终是颓然道,“师父不要我了。”“若你想同我一道……”江潭犹豫了一下,“也是可以的。”席墨稍感心安,手指却攥得更紧,“师父要去哪里?”江潭思索须臾,轻声道,“先去南边看看吧。”“师父去过雍州么?”“……去过。”“那不如同我一道吧。”席墨就笑了,“先到扬州走一走,再去终南山转一转,最后回弱水歇一歇。”他想,先带江潭去找娘亲,然后拜见曹先生,最后再回故乡看一眼。若是最后能与三人定居于一处就更妙啦。……虽然现在能握在手边的,只有江潭一个了。江潭转了身去,只道,“视情况而定吧。”他衣带就被席墨抓在手里,“师父这么喜欢我做的饭,不同我一起,可就再也吃不上了。”江潭点点头,“无事,我不挑口。”席墨彻底哑火,半晌才道,“师父怎么这样说。别处的饭,哪有自家徒弟做得香。”江潭继续前行,“席墨,我认你,不是为了要你做菜的。”后头便传来一声轻笑,“可是除了做菜,我对师父还有半点用处吗?”这一句,听着是异常凄切了。江潭万想不到这孩子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稍一侧首,就见席墨满目仓然,“而师父这般待我,还有半分情意吗?”“您明知我在主峰,一声问候也不,一句挂念也无,这就彻底断了音讯。”席墨面上缓缓起了笑意,一滴泪珠悬在绯红的眼角将坠未坠,“我还等着您的剑谱呢。从经济,到见诸,再到风涯岛,却再也等不来了。”“是了,”少年直盯盯看着他,眼波若黧金流火,炙热又哀伤,“打那之后您就再也不理我,又可知我这回鼓了多大勇气才敢回来?”风一吹,滚落腮边的那颗珠泪已要结冰了。“师父,您不打算要我,就直说好了。”那孩子说着就放开他的衣带,将手背在身后,泪水愈澈,笑容愈艳,“就算委屈死了,我也受得住。”江潭伫在当地,有点呆了。他眉心微蹙似在回忆什么,任对面小徒弟兀自凄然半晌,终是想了起来,这便慎然道,“眼泪是财富……是珍珠,哭多了会变穷。”席墨一怔,差点破功,顿了一顿,方才破涕而笑,“师父你……可真会安慰人。”他抽了抽鼻子,放软了声音,“徒儿现在开心啦。”“席墨。”江潭便道,“我既已收你为徒,便无理由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