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杨广生回答,“我自己。自从发生小时候那件事,他就再不让别人带我了。”
江:“什么事?”
杨广生直起身,回头看江心白。
然后走过去,站在他的对面:“就是小时候去人家吃桃子吃到过敏那件事儿啊。我跟你说过来着。”
这件事不仅杨广生说过,林树丰也跟他说过。江心白点头:“是你很小的时候你爸同事忘记照顾你,害你吃桃子过敏。”
杨广生沉默了会儿。在昏暗中开口说:“不是,我骗你了。”
小孔洞漏进来的光线照不清人,只能打亮杨广生呼吸间平缓的白色雾气。
“不是他害我,是我的错。”
江心白抬头看着他。
杨:“我不喜欢我爸丢下我出差。我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在家,我睡不着。所以,那人来找我的时候我是故意躲起来的。我觉得,只要我不让他管我,我爸一定就会回家了。”
江:“……”
杨:“他来了两次,我都没给他开门。那时候我爸去的地方通讯不方便,他也没法打电话求证,就以为我不在家,是我爸把我带走了没告诉他。于是他就再也没来过。”
杨:“可是我怎么等,我爸都没有回来。几天以后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没东西吃,就去人家园子里偷吃桃子。你想那时候破桃子毛多重啊,我不洗直接吃,天天吃,就应激过敏,差点挂了。从此以后桃子就成了我的天敌。”
杨:“你看这不就是我自己犯傻逼自找的吗。”
过了会儿。江心白说:“所以你爸就报复他,让他下半辈子瘫痪。”
对面杨广生的剪影,好像是愣住了,脸旁的白气输出放缓了些。
“这不是我告诉你的吧,林树丰和你说的?”
他把手放进衣兜里,往后错了两步。
“那你信吗。”
江心白想想,说:“我不觉得老杨总会动手做这种事,但即使那人摔下楼梯本身是个意外,这件事也不会和他完全没关系。毕竟你对他那么重要,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杨广生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连嘴边的白气都消失了,没有说话。
“因为我知道老杨总心里是怎么想的。”江心白在昏暗中一字一句地咬字说,“‘我以为不在家’?去他妈的鬼话。如果我孩子是他顶头上司的孩子呢?是市长省长的孩子,是大富大贵的孩子呢?他也会这样留下一句‘我以为’吗?他一定无论如何都会把我孩子找出来,打电话联系不上我,就拍电报,登寻人启事,他会去做足功夫,找到了,还要带在身边好吃好喝地养着,要上赶着哄,争取等我再见到的时候白胖一圈,好让我给他记上一功。而不是一句‘我以为’就再也不闻不问,害我孩子差点死掉。我要有钱有势,才能得到尊重,保护我要保护的人,过我想要的生活。所以。”
“‘所有阻碍我的人都该死’。”江心白说,“他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义无反顾来的东北吗?”
杨广生半张着嘴愣了会儿。
“小白……”
他突然抖动了下肩膀,说:“走吧。这屋里太阴了。”
杨广生拉起江心白的身子,用力拍他的肩膀,像是把什么拍下去:“大仙别见怪,人贱命也赖。大仙抬抬手,过路不回头。”
江:“……”
杨广生用力拖着江心白的手臂走出院子时,天边夕阳的金光也逐渐收敛,变成一种沉沉的暮蓝。
“那钢厂远吗。”江心白问。
“小时候觉得很远。现在不知道,走走看。”杨广生回答,“那棵树就在我们住的地方到钢厂的路上。天快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
有一条雪很深的夹道,杨广生率先走了过去。
江心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跟了上去。
“听说收二钢是老杨总发迹的起点。”江心白无意般慢声问道。
杨广生:“不如说那个时代是个传奇的起点。我爸只是站在大时代的浪潮上,是那个没被拍死的幸运儿。”
江心白转脸看他:“那谁被拍死了。”
杨广生抹了把脸。他觉得今晚真邪。在东北冰封的荒芜中,一会儿要论神鬼,一会要谈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