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汁机里还残留着?猩红的果泥,客厅茶几上摆着?蒋萤用过的杯子。
花瓶里的鲜花是今天专程为她准备的,那?份赠与协议就?这么随便?被人?扔在了沙发上。
陆之奚最后一次将蒋萤送回学校,再次回到公寓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凌乱的景象。
在终于拿稳继承权,并且提前?将父亲驱逐出家族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借助自?己获得的地位和这份赠与协议,让蒋萤对他另眼相看,并从此安心地留在他身边。
可是两个小时前?,她狠心地对他说出“算了”,说要和他划清界限,各过各的日子。
今天极有可能会是他们两个人?生中最后一次相见,也?是最后一次离别。
陆之奚想。
他感觉浑身有些僵冷,也?许是室内空调温度太低了,他向前?迈出一步都感到费力。
陆之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些用过的杯具收到洗手池里的,那?种?摄人?的僵冷使他的大脑运转也?变得迟滞。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叫佣人?过来清理,而?是自?己打开?了水龙头,缓慢地清洗着?她在自?己这里留下的痕迹。
曾经蒋萤和他就?是这样在厨房里一起做饭。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他们老早就?分了手,这段时间不过是他在毫无边界的纠缠罢了。
这世界有一个隐藏的秘密——做坏人?最好做到底。
最可笑的那?种?人?,就?是坏事做到一半,忽然反悔了、认错了,结果里外不是人?。
他意识到自?己是垃圾,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垃圾。他渴望被怜悯,又知?道自?己配不上怜悯,也?不会有人?怜悯他。
这比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坏人?还要折磨人?。
陆之奚从小到大学了很多?东西。
他熟练地说多?国语言,擅长多?项运动,就?读于名校,家世显赫,他的姓氏就?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他被教育要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如何驾驭他人?,如何洞察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并且维持自?己的优势地位。
但?他没有被教育如何去爱一个人?,以及什么才是幸福。
于是这个世界隐藏的另一个秘密在此时呼之欲出:
一个人?没有被合适地养大,便?常常无法合适地与他人?相处,于是这样的人?总会弄砸一切本来很好的关系,然后从失败里得到他本该从温和教育里学到的教训。
可他该怪谁呢?
和蒋萤彻底告别的这天,当最后一缕天光彻底被黑暗吞噬,陆之奚的大脑开?始被一些纷繁嘈杂的念头笼罩。
那?些念头好像来自?另一些人?,他们在他的脑子里无情地审判他、嘲笑他、唾弃他。
这是一个犯错又悔过的人?所必然要遭受的痛苦。
而?他没有资格向任何人?求救。
陆之奚在这间公寓里麻木地生活了半个月。
他在等待。如果蒋萤愿意回头,他愿意随时和她重新开?始。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没有等来蒋萤,但?这间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公寓越来越冷清,变得像一座孤独的坟墓。
他终于订了机票,从北京飞往纽约,重新回到他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生活里去。
*
“一般是灾难来临或者世界末日的场景,在大规模的安全撤退中,我?逆着?人?群中寻找她。常常会走到一群女孩子里面,她们的脸都是模糊的。
我?拼命地去辨别,心里反复念着?类似黑头发、大眼睛、帆布包之类的特征。
如果我?不这么做,在梦里就?会逐渐忘记她的样子。”
办公室内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挡住冬日料峭萧瑟的纽约街景。
刺眼的天光被纱帘过滤出朦胧柔和的光线,铺洒在青年俊秀的面庞上。
陆之奚的手肘搭在绒面沙发扶手边上,漫不经心地支着?下颌,说着?最近反复出现的梦境。
他的声?音是淡淡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在目前?服用的药物已经无法帮助他入睡的情况下,赫伯茨医生坚持跟他进行进一步的沟通,以便?他考虑陆之奚是否需要服用一些额外的药物来平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