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芳早就睡了,这种时候有个活人在身旁时最能让人放心。床是早在他们结婚前请人打的,他逢人也爱夸家具质量好又皮实,但也只有自己知道睡久了如何腰酸背痛还咯吱咯吱直响。
这不,他后背刚靠上去就听到木板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好在他老婆睡得死,不然被吵醒了又得叨叨半天。
说也奇怪,筱海亮平日沾枕头就睡,今晚不知怎么的,半天了不见一丁点困意。
他翻来覆去几番,自己也不记得躺了多久,终于觉得有点渴,准备起床去倒点水喝。
他趿拉着拖鞋,看卧室门缝里漏进一点点光——他明明记得自己进屋前关灯了。无端地,筱海亮从后脖颈麻到了脚跟,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重、跳得狠,沉甸甸得压出肺中最后几丝空气,连内里那根神经也跟着不自觉抽抽,手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推了过去。
“吱——”
房门缓缓转开,桌案围绕着一小片昏沉黄光,有道黑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黑影分不出是正面抑或背影,“她”渗进了沙发靠背,乃至与其合而为一。风一吹的时候,连那边缘也在来回摇曳。
筱海亮的头皮当场就炸了。
——关门。
关门、关门。
关门,关门关门关门,关门关门关门关门——
他脑海里拼命重复着这两个字,却连手指头也抬不起半根。他眼看沙发上的黑影要向自己转过头,终于挣扎着动起来,抓住了寄予无限希望的门把。
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那属于女性的手指纤细冰凉,偏偏攥得骨头生疼,筱海亮还来不及痛得大叫出声,莫大的恐惧先压倒了全部神智。
他清楚地感觉到,背后的“什么”正在一点一点地越过自己的头顶。
他听到骨骼被强行拉扯时发出的崩裂声,他知道人类不可能完成这种动作,正常人也不可能把身体折成这种超出极限的角度。
……可是如果,那就是人头呢?
如果那是一张倒过来的脸,会是谁的脸?
筱海亮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
他还仰面躺在床上,正缺氧似的大口呼吸,心脏果然在砰砰直跳。愣是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这还多亏了旁边推他的力道。
“老筱,老筱。”
杨秋芳一边推他胳膊一边低声说,筱海亮第一次看老婆的脸看得如此顺眼,但紧接着就听她惊恐地问:“外边那是啥东西?”
筱海亮下意识地跟着望向窗户。
小区临街,底下有路灯,平日有车灯经过,在窗帘上映出一片飞速掠过的影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此时此刻,却是有另一块阴影固定在帘子上。
剪影轮廓就像是个穿着裙子的女人,长发披在身后,头顶有根细细长长的东西拴在上方。由于重量全系在这根绳子上,阴影正微微地晃动着。
……那道身影摇晃的频率,和他梦中一模一样。
“妈啊!!”
筱海亮惨叫着滚下了床,杨秋芳没想到自己为了壮胆叫起来的丈夫比她反应还大,正要去拉他,只见男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推开门的刹那,筱海亮才想起梦里那个鬼影——好在什么都没有,沙发、茶几,客厅里的东西全跟他睡前一模一样,所有家具都像沉在黑暗中凝望着他。他努力说服自己这是错觉,扶墙支撑住了发软的腿脚。
“你怎么直接就跑了……”同样赶紧跑出来的杨秋芳数落着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卧室窗帘上的倒影已然消失,“那玩意不见了……”
她再转过头来时,面如土色,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半个字。
“我——”筱海亮正想提自己的噩梦,见她反应不对,“咋了?”
杨秋芳抖似筛糠地指向对面。
就在客厅,他们正对着的这副窗帘上,再次映出了女人的影子。
长发女人还吊在框顶上,一下下地轻晃,但又有细微的不同。
角度变了。
她“看着”他们的角度,从侧面变成了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