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不可能、也没有办法不答应这样的他,双脚在离门最后一步距离的地方堪堪刹住,嘴唇开合,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
淡金色的仙力推着门扉沉重合上,隔绝了两位仙君欲言又止的对望。浮泽在里,承德在外,就好像前者的情感,总是那么胆怯而又如此疏离,抗拒着,不愿让后者加入。
承德失神地看着门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失去牵握的目标,只得转而覆上门面,用掌心一寸寸地摩挲其上的雕花纹路。
像是一座痴望的雕像。
许久,才终于动了动,却不是离开,而是缓缓倾身,将自己整个身体都贴靠了上去,贴得很紧很紧,凹凸纹路磕上脸颊,留下几道模糊的红痕,承德一点都不感觉到痛。
因为门里,是他还未来得及正式结契的仙侣。是他放在心头上,日思夜想的爱人。
浮泽成仙了多少年,他便追求了浮泽多少年,早已数不清经历过多少个日月更替。凡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位仙君的爱能有多么恒久,或许不够热烈,但胜在温和,并非捂不暖这涛涛的江水……这扇门,也曾有那么短暂的几个瞬间,试着对承德敞开一道细细的缝。
承德还记得彼时的自己如何欢呼雀跃,失去一位仙君该有的仪态,又是如何急匆匆地拉着浮泽去见天帝,企图借着结契挤入他的心房。
从头到尾,他没有错过任何机会,浮泽也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
可是。
偏偏是那样的时崤在他们之间横插一脚,把这小小的嫩苗碾得支离破碎。
承德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徒劳他出身高贵,父母皆是仙君,甫一出世便拥有绝佳的仙根,却唯独在心爱之人备受煎熬时,既无能力去保护,也无办法去开解。
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扇大门在自己眼前紧闭,成为一道无法打破的铁壁。
“浮泽啊……”
承德有些变调的尾音消散在门缝之中,也不知是在唤,还是在叹。
门里,浮泽没有像以往一样将自己浸入清池之中,反而极为少见地坐到自己高大宽敞的主座——兼修炼仙台上,蜷起四肢靠进椅背,闭上双眼,任由自己软绵绵地放空一切。
尚是江流时,他曾耗空心力,将自己宏伟的身躯分成遍布西南的支流,至成仙之前,主干已所剩无几,故而所化之躯便也算不得高大。蜷进主座,就被衬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极为可怜,又落寞。
他就这么囫囵地睡了过去,不知外头光景,也不知承德守到何时才黯然离去。
仙君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只是他实在太累了,神魂似乎回到了人间时的脆弱模样,空空荡荡、慌张无措,只得借睡眠去逃避眼前无法接受的事实。
不是很安稳,但好在无梦侵扰。
再醒来的时候,脖子四肢都已经蜷到发麻,浮泽迷迷糊糊地睁眼。入目,是清池居简约淡色的顶,还是那般清冷的模样。
很熟悉。
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睡得太久了,身体软绵绵的,暂时还调动不起太多力气。
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想起来,那儿的琉璃青瓦,平日里映照清池水光,总亮得耀眼,今日却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灰,其间似有一点黑色污渍,碍眼异常。
“时某卑贱,见过浮泽仙君。”座下骤然传来低沉男声。
就好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破浮泽混混沌沌、还未完全清醒的魂,迅猛地斩下他半边游神,再强行将之从虚空中拉回躯体。
他极慢极缓地转头,目光从瓦顶,移到座下。
在一汪澄澈的清池的映照下,黑色是何等的突兀,不由分说地,直直扎进仙君看惯了素色的眼中。挽袖,撩摆,屈膝,那抹黑色朝高座端正跪下,头颅深深地伏了下去,脑后发束自然垂落,发尾越过肩头,扫上冰冷光滑的地砖。
是时崤。
行的,是面见天帝都未曾行过的跪伏礼。
只不过,这个礼最终没有完成,在额头嗑上地面的前一刻,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神越过案台,越过山川河流,越过三界隔断,与高座上的浮泽遥遥对上。
那是一个,捕猎者锁定猎物的眼神,炽热、贪婪、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说】:
德德好惨,妈妈抱抱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