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戴着头盔的人走进来,将门砰地甩上。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皮质手提袋,透过没有拉紧拉链的缝隙,可以看清里面装的全是金条。每一块的编码都证明它们来自a区。她朝金指扬了扬手中的通讯器,金指对她点头,露出面对大客户时才有的客气表情。随后,金指俯身,靠近楚来的耳朵。“很可惜,你给的好处没有这个人多。”那个人的目标很明确,在收起通讯器的同时,她已经大步朝白昼走去。白昼甚至无需探测就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攻击意图,她握拳抬手,摆出格挡的架势,但对方比她更快出手。白昼上过格斗课,那些招式与应对手段被她录刻进系统,在应急状态下调取的速度甚至能比人类思考的速度还快。她的身躯由机械组成,就算皮肤组织被划破,里面材料特殊的骨骼也能替她抵挡强力的攻击。白昼唯一的问题在于,她不了解自己的对手。那个沉甸甸的袋子砸向白昼,在她躲避的同时,对方跃身上前。从楚来和金指的角度看过去,白昼也只来得及躲开那个袋子。随着那袋金条砸在地上的沉闷响声,那人已经用胳膊卡住了白昼的脖子,做出某一门格斗术里裸绞的动作,白昼抬手反击,却只敲中她的头盔。她没有让白昼打中自己第二下,白昼在她的控制下像是窒息了,突然闭上眼晕过去。仿生人不需要呼吸,楚来知道,一定是那个人按下了白昼身上强行进入休眠模式的按钮。楚来已经是第二次在循环中和白昼相识了,却依旧不清楚白昼身上的构造,也从未打探过那些能控制白昼的按钮藏在哪里。而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对她的弱点了如指掌。楚来的脑袋仍被金指按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她一边注视面前混乱的场面,一边悄悄伸手去怀中摸枪。头顶的拉扯感一路蔓延到后脑勺,金指手上放松了一瞬,紧接着,楚来的颈侧传来一丝凉意。尖利的针头陷入皮肤中,只要再往下稍稍用力,就会刺破她的脖子。楚来的手一僵。“想杀我?”她无法抬头,看不见金指尾指的外轮廓此时已经分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装着镇静药剂的微型针头。她只能看见,不远处白昼已经被那个人放平在地上,她戴着头盔的脑袋转向这边,正准备朝她走来。“你知道她绑架的人是谁吗?等她家里人追过来,你也没有好下场。”楚来的语气不复刚才恳求时的激动,反而在平静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意。金指和她之间的那点温情早就破灭了。楚来现在才想明白,她之所以在别墅外替自己解围,不是因为念着旧日的情分,而是觉得只有她能亲手惩罚自己。既然已经撕破脸,不如把她也拉下水,亮明白昼的身份,让她自己权衡利弊。金指却俯身,用另一只手捂住楚来的嘴,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楚来的头在她的控制下偏移角度,她们对上视线。“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随之而来的是后颈轻微的刺痛感,金指还是将那支镇静剂推入了楚来体内。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楚来的眼皮微微耷拉下去。她看上去有些累了,恨也需要力气,楚来甚至没有再瞪视金指,向她传达自己的愤怒。金指垂眸,收起自己搭在楚来脑后的手,让金属尾指复原。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眼神仿佛带着一分悲悯与遗憾:“你演戏的本事也是我教你的,怎么没学明白?开口求人之前,不要让对方知道你的野心,否则演得再认真,也能一眼看出是假的——你应该后悔曾经告诉我你想离开。”突然间,虎口传来的剧烈疼痛令金指皱眉。在她放松警惕、稍微移开捂着楚来的手之后,楚来的嘴得以摆脱束缚,刚才她假装药效发作,麻痹了金指,此刻终于有机会反击。她咬住金指的手掌。这一口用了楚来全部的力气,犬齿扎进血肉,她甚至能感觉到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就当她是一条养不熟的野狗好了,曾经的主人踢上来,她也有咬回去的脾气。药效在此时逐渐发作,楚来想再去掏枪,已经没有力气了。她松开嘴,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说出白昼的秘密:“她绑走的是同茂董事长的女儿,丁寻理的女儿是仿生人。”不知是因为这个秘密,还是因为楚来的反抗,失去意识之前,楚来在金指的脸上看到了难得的惊愕。-楚来以为自己又一次迎来了死亡。甚至当她睁眼时,还在奇怪这次为什么没有做梦。周围很暗,余光可以看见不远处亮着电子屏幕的荧光。借着那点光,楚来打量这间房的布局。这里是下城区某个老旧旅馆的房间,天花板有渗水的痕迹,窗户是关上的,看玻璃的款式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款了,此时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看不见一点光,却能从关不紧的窗户缝隙里听到隐约的海浪声。这间旅馆靠近海边,或者说,靠近码头。楚来尝试挪动身体,随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旧沙发上,手脚都被用工业胶带绑了起来。白昼呢?楚来侧头,顿时睁大双眼。白昼坐在床上,仍处于休眠状态。覆盖她左半边脸的皮肤被卸了下来,规格不一的电子元件暴露在外,排列成五官的形状。电子屏的光芒照过来,能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零件反射着微弱的光。比起恐惧、悚然,楚来更多感受到的是愤怒。就算是仿生人,白昼也已经觉醒了人类的意识,之前她们还一起逃亡,一起上了船,现在她却像个物件一样被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摆弄。楚来绷紧身子,在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朝亮着光的方向看去。那个人把头盔摘下来了,放在面前的桌上。一同摆在桌上的还有几个零件、一把用于拆卸零件的工具、一支从楚来身上搜走的枪。靠近桌角的地方摆着一个破旧的花瓶,里面插了束花。楚来眯起眼,觉得那束花的品种看着很熟悉。几次循环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她费了点功夫,想起那是自己第一次登船时在迎接午夜的通道上见过的,橙黄色的六出花。白鲸号的人用午夜喜欢的花去讨好她,这个人在这间房里摆上这么一束花,是为什么?楚来的视线落回到电子屏幕前。那块屏幕是某个高端品牌的便携款,宽大而轻薄,还能折叠,它的左上角亮着时间——晚上8点25分,距离开船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屏幕中央是一个放大的文档,只能看到文字与图表随着那人的浏览向下滚动。楚来没上过大学,认不出那是一份文献。不然她一定会惊讶,这个人居然放着两个人质不管,在这间q14下城区的破旅馆里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课程学习。那个人的位置背光,只能看到头发理得特别短,介乎毛寸头与刺猬头之间。楚来忽然想到,这是一个很适合打架的发型,如果换了她,一定不会被金指抓住头发。她上身的外套脱去后,里面的是穿一件工装背心,肩膀处的皮肤被光照亮,显出凹凸不平的疤痕,那大片的疤痕覆盖了她整个右臂,一直蔓延到搭在桌上的手背。她的体格有点像戴营,却比戴营更年轻,肌肉线条因为长期的锻炼与格斗而分明,看上去很不好惹。但当她为了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而稍微侧头时,隐约露出的五官轮廓却让楚来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楚来重新躺回去,无声地在心里咒骂——怎么见谁都眼熟!四次循环下来,她见过的熟悉事物太多,已经快要在大脑里混淆成一锅粥了。旧沙发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弹簧响声,楚来身子一僵。那个人肯定听到了动静,却没回头,仍专注在面前的文献上,像所有规划严谨的人一样,绝不允许自己的行动被轻易影响。楚来宁愿她不回头。这种在外面用头盔严严实实遮住脸的凶恶之徒,但凡让别人看到她的脸,下一个动作就是灭口。她也有不回头的自信——刚才楚来试图活动被绑住的手脚,却发现这款工业胶带的材质不像下城区二手市场的破烂货,从指尖摸到的材质来看,很难被一般的利器给划破,那人捆绑的手法也同样专业,没有留一丝松动的空隙。逃跑的可能微乎其微,被灭口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楚来既然已经被绑到这里,也早就做好了这次循环在此结束的准备。只不过,在临死之前,至少让她弄清楚这个每次循环都藏在柜子里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为什么她对白昼如此了解,还能神通广大地拿到同茂不对外出售的充电线,甚至有权势和财力让行事谨慎的金指为她扣下白昼。时间走到8点30分,屏幕中央亮起一个闹钟界面的提示,那个人关掉弹窗,从椅子上站起。楚来绷紧神经,平躺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走来时的腿,却看不到脸。沙发旁的矮几上有一盏台灯,那人伸手按下开关。骤然亮起的光让楚来不适应地眯眼,随后她看清了这间屋子里的更多细节。床边的椅子上摆放着折叠整齐的衣服,一半是黑色的,另一半颜色缤纷,看风格像是白昼会穿的,里面甚至有一条裙子。床位并排放着两个行李箱,同样能根据颜色风格判断它们各自属于不同的主人。床上倒是只有一个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