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忙对她们说,「前头佣人们搬东西,人来人往的,小心撞着。」
孙姨娘也忙数落自己女儿,「玉美,你可太不听话了。要玩,到后面院子玩去。」
白玉美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她一根腿,奶声奶气地说,「不要,姐姐骂人呢。」
孙姨娘笑着把她抱起来问,「你玉香姐、玉丽姐都把你惯坏了,她们舍得骂你?」
白玉丽站住脚,摇摇手说,「小东西不是说我们,说的是碧曼姐。我们刚才就是在后面院子遇上她,让她好一顿骂,所以我们才往这来。」
大太太奇道,「大年三十的,她不在夫家,怎么又跑回来了?她骂谁呢?」
白玉丽抿着嘴不说话,转头去看白玉香。
白玉香性子直,也不避讳什么,就说,「她见着谁就骂谁。把人都骂跑了,就对着东西发脾气。孙姨娘说,她因为甄家姐夫不经过她的同意,借了一百多万给十三哥,气得不得了。大概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她又跑回来了,连年夜饭也不肯和姐夫一道吃。」
恰好这时候,大司令那头的丁姨娘因要问大太太一件小事,走了过来。听见别人背后议论她女儿碧曼,顿时怒上心头,只是碍着大太太在场,不敢发作,便将眼睛刀子般的往孙姨娘身上剐了两下,笑了笑,对大太太说,「碧曼不懂事,等会太太见了,请教导教导她,反正我是不敢说她一个字。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她是白家的小姐,只有太太才有资格管教。不是我瞧不起自己,只是我想,像我这种身分的人,都没有多嘴多舌的资格。给人做小,就是矮人一截,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别以为下巴抬得高,人家就不知道你是姨娘。」
两位太太听了,都明白她这指桑骂槐,对准的是孙姨娘。只是这二位是正室的身分,于她们的立场上,倒不可以说丁姨娘的话有错,所以只能一笑罢了。
孙姨娘平生最恨别人说她做小,受了丁姨娘这样一番言语上的刺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加上两位太太都在这看着,更增加了三分难堪。
三太太因为自己丈夫没有娶妾,对于这些叔伯们的姨太太们,从没有敌对的态度,见大过年的,场面要尴尬起来,便和善地笑道,「丁姨娘,你这些都是陈腐的话,如今文明了,谁还真分这些大小。至少我看大太太,对你们是很平等的。」
大太太却问丁姨娘,「你不在司令那边伺候,过来干什么?」
丁姨娘说,「我差点忘了。就是司令要我过来问太太,他昨天打的一头野鹿,说了要留着今晚孝敬老爷子,有没有收拾起来?」
大太太说,「已经交代厨房了。你去告诉司令一声罢。」
丁姨娘答应一声便走了。出门时,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回头,瞟了孙姨娘一眼。
孙姨娘心里又酸又气,但是过年的日子又不能哭,太招晦气,见丁姨娘走了,勉强对白玉香苦笑着说,「你这傻孩子,我以后真不敢和你说话。我听说甄家借了钱给十三少,也就顺嘴一提。你倒好,给我添油加醋,我何曾说过白碧曼气得不得了,年夜饭也不肯和她丈夫吃的话?」
她说这些,固然是对白玉香埋怨,其实也是因为大太太和白太太还在,要在她们面前剖白的意思。
白玉香很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对不住啦。前头那句是我听你说的,后头的是我顺理成章想的。可是,我也没想到,会害你受一场气。哎,大伯母,不然你老人家做个法官,帮她找一个公道回来罢。」
大家听她的话很孩子气,不禁都笑了。
大太太说,「玉香这丫头,有时候看着,似乎长大了,有时候说话,又是十足的小孩子。」
把桌上一个果盒打开,抓了几把满满的糖果,一一塞在女孩子们手上,连孙姨娘手里也塞了一把,笑道,「多吃点,嘴甜心甜。今天过得好,一年的日子就都好了。家里准备了很多过年的玩意,你们别在这发闷,都找点玩耍的东西去罢。」
将孙姨娘和白家三姐妹都打发走了,忽然往周围一望,问三太太,「雪岚呢?我还说有句话想问他,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三太太笑道,「你以为他那个人,有耐性听一群女人扯东扯西?一定是趁着我们说话时走了。」
大太太见周围并没有别人,才对三太太说,「今晚我本来有些担心,怕雪岚要把那位宣副官带来,和老爷子来个鸿门宴。现在看,他并没有带那人来。这样很好,一家人先和和气气把年过了,别的以后再说。」
三太太点头叹道,「我也是这样想。可见他是真的有些懂事了,知道三思而后行。你说有句话想问他,就是问这个?」
大太太说,「不是,我另有一件事问他。」
三太太说,「他或者往他父亲那去了。我去瞧瞧,见了他,叫他来见你。」
说着,便往小花厅找人去了。
不料白雪岚并没去花厅,是去了大门外头吩咐张大胜几句话,话说完了回来,看见只剩大太太一人在那,他想这里没什么事,便也打算往后头去。
大太太叫住他,「雪岚,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她把白雪岚招到面前,问,「你四叔今晚到底来不来?」
白雪岚眉头皱了皱说,「不知道。」
大太太说,「你不是去见过他吗?还说送了他许多手枪,他很欢喜。你应该趁着他欢喜,好好劝他两句。老爷子身子骨不如从前,这年过一次,少一次,天下人都团圆的日子,偏叫老爷子堵心。谁没有父母,做父亲的再不好,也不能这样狠心。」
白雪岚苦笑,「我在爷爷面前说四叔欢喜的话,全是哄老人家的,您怎么也听进去了?其实四叔这次回来,脾气不但没改,比从前更糟了。您刚才那些话,我也试着和四叔说过。我说一句,他堵一句,惹得他脾气犯了,差点要拿枪打我。我对别人或许有办法,对上他,实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