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找到电话机,拨通衡园饭店,要找江合宜。饭店里接电话的门房答说,「客人已经走了,说是去什么连队的营地。」
白雪岚不禁诧异,连队的营地,多半是加强连了,只是江合宜一个书呆子,怎会如此机警,而且他从哪知道加强连?因此赶紧挂了,再拨一个电话到加强连,叫人找江合宜。
一会,江合宜接了电话,马上解了他的疑惑,在电话里很轻松地说,‘我没有这样的觉悟,是怀风打电话去提醒我。我到这里来,也是他的主意。’
白雪岚忙问,「原来是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江合宜笑道,‘我也有问他,可他很机密,一个字也不泄露。这种警惕的样子,换了别人,怕要以为他是国家总理一类的人物,正接受很严密的保护呢。’
他虽是开玩笑,但白雪岚听了,觉得宣怀风处于这种秘密的状态,正是自己所愿见的,反而放了一点心。正要再问两句,野儿忽然跑进来说,「我的天,司令和太太站在冷风里等呢。再不赶紧出去,又要挨司令两个窝心脚啦!」
白雪岚便挂上电话,匆匆洗了一把脸,换上一套西装出来。
白司令冒着寒等他等了好一会,老大不高兴,沉着脸说,「叫你换套衣服,像个娘们似的弄了半日。你老子吃冷风不在话下,你母亲这样的身体,你也忍心让她为你受凉?」
白太太见丈夫难得的体贴,倒是颇为受用,笑道,「好啦,过年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别耽搁了,都快走罢。」
出了大门,白雪岚又停下来,对门房吩咐,「宋壬回来,叫他去大伯家里找我。」
白司令正搀着太太坐进轿车后座,回头看见,不耐烦地问,「又磨蹭什么?」
白雪岚说,「我叮嘱他一句话。」
白司令哼道,「就你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日理万机。」
白雪岚早被他父亲骂得皮厚了,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三两步过来上车,亲热地挨着他母亲坐了。
白太太在后座里,一边让丈夫挨着,一边让儿子挨着,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把她夹在座位中间,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不禁各握了他们一只手,感慨道,「真真是一对父子,手骨节都这样粗大,哪都像得很。」
白司令反驳道,「太太这话不能算全对。我看就有一个地方不很像。」
白太太问,「什么地方不像?」
白司令说,「我很年轻就娶了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太太,还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大胖儿子。你问他,他干什么去了?」
白太太用力在丈夫掌心里用指甲一掐,横他一眼说,「知道就这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你该对他慈爱些。见了面,不是打就是骂。我可告诉你,孩子大了,也要脸面。今晚不许你在别人面前,把他当小孩子一样训。」
白雪岚坐在母亲身边,忍不住微微扬唇,担心被白司令发现,忙又沉静下表情。
白太太回过头,对他说,「你别得意,我正要说你。到外头野了几年,越发没规矩。今晚饭桌上,你给我老实些,也给你父亲在你那些叔伯面前长点脸面。」
虽不知白雪岚心里究竟如何想,但他至少面上是很乖巧的,马上就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声「是」。
三司令到大司令宅子的距离很近,要不是天太冷,连轿车也不必坐。说几句话的工夫,已到了大司令宅子门前。白雪岚连忙下车,体贴地把母亲搀扶出来。
白家的团年饭,今年是定在长子家里。大太太领着家里的管家仆人们,早就上上下下地忙碌起来,四下张罗着红彤彤的电灯笼、喜洋洋的年画、挂满枝头的年桔。一干年轻的姨太太们也不闲着,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前院后院地忙碌。她们知道这种高兴的日子,打扮得时髦些,大太太是允许的。
三司令等人走进来,大太太忙把手头的事丢了,迎上去笑道,「再不来,我要打发人请你们去了。」
白太太抱歉道,「都是雪岚这孩子,又跑外头疯去了,现在才回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没有?」
大太太说,「就算要帮忙,那也是帮忙吃年果子。老爷子还没到,他们兄弟几个在那头喝茶呢,三叔,你也过去喝茶罢。」
三司令在自己长兄家里,是完全不必拘束的,说了声好,便往小花厅去了。
大太太又和白太太说了几句闲话,只见五司令家的孙姨娘走进来,对白太太笑着打招呼道,「我看见外面多停了一辆汽车,就知道是三太太来了。您过年好呀。」
三太太点点头,也笑道,「你也过年好。怎么你也是才来吗?你们那位太太呢?」
孙姨娘对于五司令的夫人,向来是不大愿尊称为太太的,撇撇嘴说,「我早跟着她来了。她说今天有兴致,非打小牌不可,我和其他两位姨太太只能陪她。可她打牌,总是打了一个牌出来,又要懊悔地收回来,稍输几个钱,就要给人脸色瞧,嘴里言三语四。我实在受不了,勉强打完四圈,连赢的钱也不要,找个借口就走了。去门外喘口气,刚好就瞧见了您的汽车。」
大太太虽然也不喜欢五司令那位出身不好的续弦,然而正室毕竟是正室,孙姨娘这样说他们家太太的闲话,她是不爱参与的,淡淡地问孙姨娘,「你就是为了和三太太问好,才特意过来的吗?」
孙姨娘笑道,「也是为了问好,也是为了找人。我打这会子牌,玉美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二位太太有瞧见吗?」
大太太和白太太都摇头,说没瞧见。
忽然一阵皮鞋跟在地板上哒哒的响声,白玉香姐妹领着她们最小的妹妹白玉美,一边打闹,一边笑着跑进来,差点撞在两个搬年菊的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