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得手,顺道就夺了三司令的枪,按着三司令的肩膀把他往外一推。三司令趔趄后退两步,还要扑上前,却被几个接到白老太爷眼神的士兵一拥而上,强行控制住了。
这时,大司令也被几个士兵扑倒按住,不能动弹。
白承元拿着枪,走到宣怀风跟前,打量着他,摇摇头说,「他一直在叫你,你连一眼都不肯看。你这孩子的心肠,可真够硬的。」
又弯下腰,看看几乎再也从喉咙里挤不出声音,却还微颤着唇,无声喃喃「怀风」的白雪岚,也摇摇头,「好好的朝天大道不走,非将自己生生折腾成这样。你对自己,心肠也是够硬的。」
说罢,他围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仿佛看稀罕物件一样,缓缓踱了两圈。
白雪岚流出的血,在地上半凝。白承元的皮鞋踏在上面黏黏的,每走一步,就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地上痴缠着鞋底不放,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的爱意,黏稠而令人头皮发麻。
白承元在这血腥里,信步闲庭般踱步,打量这对争相赴死的傻小子,想起白雪岚让他万箭穿心的那番话。那些话刺痛了他,所以他借着老五的名义,打了白雪岚一枪。
子弹打出去了,可箭还插在心上,无法拔去。
当年那人惨死,是因为自己做错了吗?
那年他还年轻,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是威名赫赫,意气风发的白司令,领着自己调教的兵,骑在高头大马上,所到之处,所有人的头颅都向自己恭敬地垂下。他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做到。
可是父亲调他出城,为什么就接受了?为什么父亲要留下那人,他就将那人留下了?
也许并不是完全想不到,只是以为父亲没有猜到他的心意便罢,若是猜到,多少会给他一点余地。他是白家的未来,领着白家的军队,他在外头为白家抛洒热血,攻城拔寨。只要他为白家做得够多,只要他领着队伍凯旋归来,老爷子总不能那么不讲道理。
凭着他用敌人的头颅挣的筹码,总能和老爷子谈一笔交易,给他和那人的将来争取一点希望。
于是他留下那人,出了城。
于是,便再没有了所谓的将来。
也许当年,他真的退了一步?
退了……
白承元将这「退了」二字在心里咀嚼,深陷的眼眶涌上了泪。那人走后,他流过许多泪,独有今天这泪最滚烫,蓄在眼眶里,仿佛要炙伤眼睛。
他以为这些年为深情受苦,甘之如饴,他为那人的死和老爷子翻脸,舍弃白家,在外闯荡。他忍着痛娶妻生女,再看着妻女接连离世。他含恨等着白家应那人留下的誓,借着白雪岚出事的机会,挟恨而归,要看一场让老爷子肝胆寸断的好戏。
然而有何用?
其实当年,他只要一步也不退就行了。
他的对手是自己的父亲,那不是寻常人,那是镇住山东地界几十年,眼里只有权力和鲜血的白总督。和这样人交手,怎么能退?
他不该像狗一样摇尾乞怜,想着立更多军功,给自己和那人讨一个将来。他该从始至终,像虎一样,警惕地守在那人身边,谁敢靠近,就咆哮着把来犯者撕成碎片。
也许虎终归斗不过狠辣的老狐狸,也许终归要被老爷子手底下那群野狗咬死,然而又如何?
他能在那人还活着时,让那人知道自己坚定的心意。
他能像白雪岚一样,不顾惊世骇俗,管他疯魔癫狂,毫不讲道理人情,把白家权势大好江山,通通看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屁,只为心里的一个人,就把自己的血和命,毫不足惜地抛洒在白家大宅的金砖地板上,斩钉截铁地告诉老爷子,要动手,您老人家就先替自己的骨血收尸。
在乎那人,就该守着那人,一步不退。
哪怕敌人排山倒海而来,你只有双拳,也应跨前一步,把在乎的守护在身后,哪怕仍不免败局,但你终归守了,守到人生尽头,守到死。
可是他没有守,他接了命令,出了城,留下那人孤单的赴死,从此只剩那句「与君初无一日雅,倾盖许子如班扬」。
白承元垂眼望着地上的血,猩红刺目,真希望那是自己的血。倘若当日不离开,能为那人嘶吼,反抗,淌一地滚烫的血,那多好。
爱就爱。
生就生。
死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