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司令叉着腰说,「我养他许多年,他不长进,打他怎么了?逼他签支票怎么了?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廖翰飞自己是个流氓,但对于五司令这样的流氓,敲诈敲到自己亲儿子身上,真也忍不住要骂一声卑鄙,对白天赐问,「这张支票真是你签的?这样大一笔钱,你可想清楚了。你要是不愿意,银行知道你是被胁迫了,支票自然可以不算数。」
他自然是本着同坐一条船的情面,要给白天赐一个挽回的机会。
然而白天赐昨晚挨了父亲一顿毫不留情的狠揍,现在当着他父亲的面,哪敢挽回,如果挽回,回去肯定要被活活打死。
他勉强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廖翰飞这战友,真是说不出的酸楚悲愤恨。心想,白雪岚那土匪真是又毒又狠,自己当初不过撺掇三伯父踹他一脚,他如今报复起来,不但撺掇父亲揍自己,还阴损地连带着拷问家私。自己哪熬得住打,迫不得已,只能供出藏了这样一笔大存款。
九十万啊!积攒了这么久,和日本人合作罂粟赚的所有都放在这里,正因为怕家里长辈截查,才故意存在廖家负责的银行,现在露了踪迹,通通都要被厚颜无耻的白雪岚拿走,说是在会议上差点丢了命,只当是压惊费。
那场会议上,白雪岚混不吝的胡搅蛮缠,把众人耍得团团转,带着他的副官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娘的受了哪门子惊?
白天赐越想越难受,怄得只想一头撞死,可是父亲还朝他不满地瞪着眼呢,他怕答晚了,回去又要挨打,只能忍痛说,「是我签的。」
话一说完,五司令打个手势,白天赐就被护兵用担架抬走了。
五司令今天早早地接了白雪岚一个电话,很明白该怎么做,不再瞧廖翰飞,朝着陈经理问,「他已经点了头,你们银行还有什么法子赖帐?九十万,到底给还是不给?」
陈经理生平也是头一次知道,当老子的,居然还能把儿子的家私打出来吞没,不过这事荒谬归荒谬,银行这边只认支票和规矩,实在没有拒不履行的权力,众目睽睽之下,无可奈何至极,只能有风度地笑笑,「既然储户肯认这笔帐,我们有什么不肯给的。九十万是吗?这就叫职员到库房清点出来。」
好不容易把五司令打发走,陈经理等人回到经理室,都觉得身上一阵冷津津的。房间里一阵沉默。
好一会,陈经理沉声问,「库房里还剩多少?」
万襄理嘴里很快地算着说,「库房昨天剩的一点余款,加上今早的两百万,大户已经提了快四十万,外头那些小储户估计也要个十万,本来应该还能勉强凑一百五十万。可白天赐这样一笔,一百五十万减九十万,只有六十万了。幸好经理做了准备,有利银行那边还有一张五十万的本票,这中央银行的本票是可以当现金支付的。算下来,还有四十万的缺口。只是这四十万到哪里去找呢?眼看就要十点钟了。」
陈经理把手上已经揉得快变形的一根纸烟点燃,呼哧呼哧地狠吹两口,仿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转过脸,对廖翰飞以一种郑重的口吻说,「少爷,请您马上回去见议长,就说最后压舱的那笔钱,必须动用了。」
廖翰飞眉头拧起来,问,「真到了这个地步?」
陈经理说,「您本人在这里,亲眼看见的,白十三少一点一点的挤,硬把我们手头准备的资金全挤走了。从银行开门到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他简直要逼疯了我们。十点钟一到,他一定会来提一百五十万。我昨天用银行的名誉担保,才让他缓了一天,现在看起来,是中了他的圈套。今天别的款给不出尚可,这一笔用银行保证的,必须给他才行,不然银行信用就要破产。不到这个不得已的地步,我何至于开这个口。四十万,务必马上拿来。」
廖翰飞也知道情况很不妙,可还是有些犹豫,「一定要拿四十万,大概也可以。但抽动了压舱钱,接下来银行关门放假,到哪里补这笔抽走的款子?」
陈经理说,「银行过年关门,但赌场开门呀。过年大家手头都松动些,在赌场多下点手段,我听说赌场的庄家,有不少机关是可以控制输赢的。你们只管让他们输,一天就是许多现钱进帐。」
廖翰飞说,「你懂个屁。来赌场只输不赢,赌徒马上就跑了,这样晦气的赌场,换了你,你以后还肯来?」
陈经理说,「事急从权,这是要命关头,最要紧的是靠着银行放假这十天,把抽走的钱先补上。至于赌徒的想法,大不了以后再让他们多赢点,把他们扭转回来。哎呀!我又不是赌场经理,我不多说了。反正银行这边,非要四十万不可,就请您这样和议长说罢。」
廖翰飞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这四十万,我答应和你弄来。」
陈经理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有人敲门,然后一个银行职员走了进来。陈经理见是自己刚才派出去的属下,心情更好了一点,就说,「五十万的本票拿回来了吗?给我罢。」
伸手要接。
不料那职员只把空空的手垂着,很不安地说,「经理,本票没拿到呢。」
陈经理手臂一僵,追问,「不是要你到了哪,直接去找谷经理吗?他答应了的,绝不能够反悔。」
职员说,「谷经理说,他原本是答应的,但今天早上满城的广播,大家都知道万金银行不妥当,如今危险的形势,若借出五十万中央银行的本票,产生了亏空,到时候谁来抵帐?别说十六分的利,就算二十六分的利,他也不敢借。」
陈经理简直不敢置信,一把拿起电话,拨通有利银行的经理室。他常以为一流的金融界人士,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涵养,如今泰山一崩再崩,实在无法色不变,一听对面的话筒有人接起喂了一声,便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谷有财,你这混帐王八蛋!大家四十多年的交情,你摸摸良心,我救了你多少回?你有利银行前年周转不过来,我二话不说给你打本票,别人坑我也就算了,连你也坑我。昨晚答应的五十万,你王八脖子一缩就改口,他妈的还是人吗?」
对方那熟悉的嗓门在话筒里叫了一声老陈,安静了好一会,艰难地说,『我也是迫不得已。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说送我儿子上学的司机迷了路,逛到郊外去了。他还说,我今天要是借一块钱给万金银行,我儿子身上就要少一块。老陈,算我对不住你。』
陈经理拿着电话一怔,还未再说话,那边咔嚓一下,已经将电话挂了。
廖翰飞不知道有利银行的经理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不过看陈经理的容色,也知道事情不妙,问他道,「怎么?有利银行的本票,真拿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