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勤勤恳恳吞吐纸张,发出机械的嗡鸣,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殷韵站在打印机旁,一页页接过那些温热的a4纸,凑近了还能嗅到上面未干透的油墨味。快速翻动着手里的纸张,沙沙作响,她的目光在每一页上短暂停留,随意地捕捉着文字信息。须臾,室内重归平静,殷韵停止了散漫的浏览,将整迭资料的边缘对齐,摆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直至整齐如一。那是翟野传给她的资料,对他而言,搜集一个普通人的信息并不困难。他的心思缜密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整理出的资料上面,文字与配图详尽得令人咋舌。从男孩的出生证明到最近的成绩单,集体活动照到老师的期末评语,甚至连邻居的口述记录都一一在列。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常被他分割转化成细致的文字段落,男孩的所有生活细节都被放大。殷韵拉开椅子,缓缓坐下,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撑着额角,手肘抵在桌面上,取出一只红色水笔在指间转动,开始一张张仔细审阅起那些资料。第一个落笔点是他的名字——“祁青檀”叁个醒目大字下被她划出一道锋锐细线,像凝固在白纸黑字上的一抹血痕。食指轻敲额角,殷韵盯着那叁个字,玩味地勾了勾唇。“真是无趣的人生呢……”哪怕特别标注出的几处“重要时刻”,也寡淡得吹不起一丝波澜。殷韵咬着尾指,侧眸瞥向他的高中成绩单。全市升学率最高的公办学校,一个年级将近七百人,竞争激烈,他却能一直稳坐第一的宝座。科科成绩优异,总分从未跌落神坛。这样的履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值得夸赞,殷韵却感到些许烦躁。讨厌和聪明人打交道,不好骗,总会让她多费力气。除了脑子好、爹不要、妈早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乏善可陈的本分人生,有点对不起那张清俊秀气的脸蛋。盯着印刷出来的黑白照片,殷韵转动红笔不偏不倚戳在少年左眼下的那颗小痣上,留下的笔坑将它染成血红色。“好孩子连泪痣都长得这么标准……”拖动笔尖在照片上轻轻划过,晕开的红墨划破了少年的脸颊,留下一道鲜红的贯穿伤口,“变本加厉的欺负你,会有什么反应呢?”“真的好期待啊……”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兴奋。打印出的照片失了真,唯有那颗泪痣和延续的笔痕依然醒目,像是一道永远擦不干的血泪。-有人轻轻敲门。很克制的叁声叩响,生怕惊扰了什么。祁青檀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从床上警惕地坐了起来——他实在是太累了,即便身处这全然陌生之地身心紧绷,也抵御不住困意的侵袭。眼皮沉重得好似挂了铅,头脑也昏昏沉沉。收拾好房间后呆坐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再来找他,最终精力耗空的他选择遵从生理意愿,上床小憩一会儿。睡也没睡熟,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他只是阖上眼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躺着,脑子里滚动的画面和心中翻涌的情绪却一刻没停。母亲的死亡、自称生父的男人的命令、少女的讥讽,还有那场冷得刺骨的淋浴……一桩桩一件件,宛如走马灯,在他脑海中不停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少爷,晚饭做好了,您要出来吃吗?”屋外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音量恰到好处,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的疏离,听上去是个尽职尽责特意唤他下楼吃饭的佣人。见屋内迟迟没有反应,女佣又补充了一句:“夫人小姐出门了,家里现在就您一位主人。”祁青檀被她那一声声“少爷”、“主人”叫得极其不自在,简直就是被人硬生生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华服,浑身都透着别扭。他掀开被角下了床,踩着拖鞋将卧室门打开。屋里没开灯,走廊倒是亮堂,他的视线有些不适应,只能眯着眼回应,嗓音透着些许倦怠的哑:“我这就下去。”外面的人愣住。女佣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一家人长得都漂亮,夫人小姐尤其的美,当初传男主人在外有私生子,还打算接回家时,她就暗自揣测过这个孩子的模样。她在脑海中勾勒着男东家的面容,原以为他的儿子跟他一样,也是那种儒气斯文、偏气质挂的少年,却不想真人居然这么……有姿色。不是白开水那般寡淡的清秀,而是秀丽。单看眼睛,男孩的眼尾微微上挑,清冷里竟带着几分妖气;唇形精致、色泽红润、提了整张脸的气色;皮肤更是白皙无瑕,像玉琢成似的……可这些特征合在一起,却又莫名的清新干净,像是山间清晨的雾气,朦胧中带着一丝不染尘埃的纯净。真正意义上的“眉清目秀”,在男生中有点偏女相,却又不显女气,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光看这孩子,她都能从中琢磨出一点他生母样子来。定是个娇娇艳艳的大美人。祁青檀见她立在门那儿没走,以为她还有话要说,便也守在门口,想着等她把话说完,再回屋换下睡衣去吃饭。一日舟车劳顿,他没吃一顿正餐,就喝了点水,吃了两包从家中带来的小面包。正值发育期不经饿,睡着不动倒还好,一活动就有些饥肠辘辘,胃里空得发慌。女佣也从初见时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匆匆留下一句“那我先去忙了,少爷您有事就叫我”,便收好心思下了楼。她的脚步声渐远,男孩却仍站在门口,视线望向斜对面大门紧闭的房间,一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