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上柳被老虎折磨致死的时候也不见得顾大人掉一颗眼泪,怎么如今不过是被我等卑贱之人随意羞辱几句就受不住了?”
“看来顾大人心中最爱的还是自己啊。”
“不……不对!你看他的胸口,那,那是什么?!”一名狱卒不知瞧见,忽而面色大变。
顾饮冰顺着几个狱卒惊恐的视线低头望去,他原本平坦的胸膛上忽而鼓起了一团,就像是有一条虫子在皮肤下焦躁地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顾饮冰这些年见过不少阴暗手段,瞬间猜出这是蛊虫在暴动。
蛊虫暴动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寄生者堪破了迷障,强行清醒过来,潜伏在经脉里的蛊虫被反噬,察觉到了危机,便躁动起来。
为何他的身体会有蛊虫?甚至这些年太医诊脉那么多次,竟一次都未察觉。
可他刚沉思到一半,忽而又有些啼笑皆非,如今自己死到临头,竟还在探究一只蛊虫。
直到他忍受着经脉爆破的剧痛,亲眼瞧见那条通体血色的蛊虫掉在了地上,周遭是狱卒惊愕的吸气声。
传闻南疆有血蛊,以心头血辅之,可谋取人心。
顾饮冰此生都困在京城的荣华富贵里,自是不曾听说过这些,他只依稀想起,是某一日楼鹤提着酒来与他消愁,随口所言。
可楼鹤为何要借酒消愁呢?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与陆雪拥有关。
分明悲戚喜乐的每一件事都与那个人有关,楼鹤却依旧站在江上柳那边,顾饮冰看透了旁人的执迷不悟,到头来却不曾看清自己的心。
今日得此苦果,是他活该。
他垂眼盯着地上依旧在蠕动的血蛊,恍然发觉自己此生都活在旁人的算计与谎言中。
此生,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如戏文中的丑角,洋洋得意,最终也逃不过悲哀两个字。
恨不择手段的江上柳么?自是恨的,但他更恨伤害过陆雪拥的自己。
他们曾是人人称赞的知己啊。
是他毁了这一切,是他没抗住蛊虫的诱惑。
他的手上沾染着陆雪拥的血,他是帮凶,他该下地狱。
思及此处,一滴血泪骤然从顾饮冰的眼角滑落。
“陆雪拥,对不起……”他哑声道。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他不求陆雪拥能原谅他,只求那个人好好活下去,不要再来这冰冷的诏狱里受苦。
不过是一条抬脚就可以踩死的蛊虫,却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生气。
眨眼间,他又回到了华丽的床榻上,分明已经脱离了那阴沉可怖的诏狱,可灵魂深处却是沉重的冰冷,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
“庭前……桃树下埋的春庭月,终是等不到共饮的那日……等不到了。”
终是,故人此生不复相见。
顾饮冰被侍从搀扶的右手蓦然滑落,眼睛彻底闭上,再也不会睁开。
“……饮冰?饮冰啊……你怎忍心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怎忍心呐!”顾家主早已是双鬓发白的年纪,尚且来不及哀恸,便瞧见一条通体血红的肉虫自顾饮冰胸膛处的衣襟处爬出。
他虽未曾亲眼见到丹虚子驱除血蛊的模样,但陛下怜惜顾饮冰遭此劫难,便留下的蛊虫的尸身送到了顾府。
这条从顾饮冰体内爬出的肉虫,分明与那血蛊无甚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