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应该是死于急性心肌炎。死前我做过完整身体检查,医生说我没什么问题,只是睡眠不足,让我好好休息……但我还是死了,通宵赶稿的时候。所以你看,医生帮不了我。”
“所以你才拒绝吃药,还在早上攻击了喊你起床的护工?”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推了推眼镜,表情严厉,手里的笔在本子上记录着。
青年轻声说:“对不起,张医生。”
张医生手中的笔一顿。
她抬起头,把面前青年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
楚祖,24岁,身高一米九二,体重81kg。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被送来精神病院,诊断报告显示为精神分裂阳性,幻觉和思维混乱症状明显。
病理也检查出他的中枢多巴胺能系统功能失调,颞叶轻微萎缩。
——病案本是这么写的。
和张医生以往接触到的精神分裂患者不同,楚祖看起来非常“正常”,言谈行为没有异样。
虽然也存在病情前期难以分辨的情况,但他和严重到大脑神经退行的寻常案例有很大差别。
楚祖也在直视着她,皮肤冷白,狭长的眼睛里氲着好看的浅红,哪怕隔着礼节距离也能瞧见浓密的睫毛,以及被灯光投影在眼睑后加深的乌青阴影。
正是那抹纹丝不动的阴影改变了楚祖五官的清淡,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呈现出抽离的不稳定,视线却很重。
楚祖的病情又恶化了。
张医生:“上次我们谈过你的病情,最近有感觉到什么变化吗?”
楚祖的视线游离了一会儿,张医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
他看的是房间角落,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沉默片刻后,楚祖突然健谈起来。
“我从小就在这里,只能从书籍和电视了解外面,对外界抱有一定幻想,所以给自己安排了很多身份,很多职业。”
“我总觉得自己因为各种原因死亡,并能向医生详细阐述整个死亡过程。你们怀疑我是反社会人格,经常在脑海中模拟各种非自然死亡。”
“但我又处于正向的社会教育中,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以妄想中的死者往往是我自己。”
他陈述完,捻着自己黑发,问:“能给我一根皮筋吗?”
楚祖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
由于他有过试图用皮筋勒死护工的前科,院方不敢给他任何东西,也不敢让人来给他剪头发——上个拿着剪刀靠近的人,大腿被捅了个鸽子蛋直径的窟窿。
张医生:“那位先生还在和你沟通吗?”
楚祖又把视线投去空无一人的角落。
角落的阴影对他说:“他们只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于是楚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先生,他只是我的幻想……对吗,张医生?”
张医生足足三分钟没有说话。
没人指望病院的病人痊愈,把他们送来医院的人也不管他们死活,医生护士和护工就是病人日常生活的全部。
她和楚祖相处了有十二年,很清楚他是否在隐瞒。他的生理年龄是24岁,受长期封闭生活影响,想法异常简单直接——正是因为简单直接才怪异。
成年人很难复刻童年时单纯无忧的纯粹,小孩子也辨析不了超过感官认知的刺激。
楚祖洽好处于两者中间。
就像小孩子会披上床单开始幻想自己是超人,他也能在被注射镇定剂沉沉睡去后,给自己妄想出另一段复杂又精妙的经历。
令医生忧心的是,楚祖妄想出的人生往往没什么好结果。
但张医生已经没精力再管什么。
高薪挽回不了被病人逼走的医生,她在下周也要离职了。
张医生站起来,从身后的药柜里拿出药瓶,抖了几粒,又倒了一杯水,摆在楚祖面前。
楚祖在她的注视下吞了药片,并张嘴展示自己并没有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