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不甚客气,口吻却恭敬:
“臣分内之事,殿下不必挂心……嗯?这薰球好香,怎么是木制的?”
赵况裹着周玉臣的大氅,脸色似乎好了些,他面露绯色:
“是银樟木,传闻它伴雷而生,天性不怕火焰。其香气馥郁,和乳香、安息香并用有驱疫避瘟之效。用它来做薰球,加碳火亦无妨。”
周玉臣好香篆,还是第一回听到这种东西,不由抚掌而笑:“妙啊!此物虽难得,更难得是殿下的巧思。”
她带来的小内官们,修窗的修窗,捡纸的捡纸。
小宫女端上茶点,仰着小脑袋把所有人都记了一遍,掰着手指算点心够不够。
“素日听闻殿下的雅名,早已心驰神往,今日一见果真龙章凤姿。只可惜臣羁身尘网,为公务所陷,竟无福到殿下的跟前敬孝。如今有幸领了王府督建的差使,”周玉臣将徽墨匣子奉上:“不知殿下可愿意指示一二?”
周玉臣一番话说得乖巧,实际都是套话。
四皇子在梁廷,几乎是悄无声息,更谈不上什么好名声。但阿谀奉承又不要钱,把人哄高兴,差事也就好办了。
赵况猛然又咳嗽了几声。
周玉臣正要上前,一抬头撞见他羞涩的眼神。天家应是无情种,他却生了一双清透明冽的眼目,脸上什么事儿也藏不住。
“……周司正不喜欢这熏球吗?”赵况的声音温款柔和:“还是说,要用徽墨与我换?”
他的手搭在匣子上,细细地描摹着木匣上的纹路,温柔怜爱,像是抚摸情人的掌纹。
这回轮到周玉臣咳嗽了。
换什么?
难道这倒霉孩子从未被臣仆讨好过?
周玉臣摇头推辞:“这是臣的一片孝心,怎敢与殿下易物?”
话说得光烫漂亮,可小宫女端上来的点心,周玉臣却只是碰了一碰,便掏出了手帕擦拭指尖。
她扫见小内官拾起的纸张中,露出了半句词。不待细想,就听赵况羞怯道:“你我年岁相近,说什么孝心诚心?至于王府……”
这时一个小内官快步上前,在周玉臣耳边道:
“司正,扈九御前失言,王印公把人绑到纪察司来了。要您看着用刑。”
赵况的目光微微闪动,面露关切。
周玉臣当作没看见。
她一把将赵况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扣在徽墨匣子上,口吻决断:
“臣先行告退,异日再来聆听殿下的指示。”
说罢,周玉臣接过小内官送来的另一件披风,边系上边走出去。
内宦不许用舆,周玉臣走得极快,身后打伞的小内官差点没跟上步伐。
已经入夜。一间间宽阔的殿宇挂上了红灯笼,星星火火次第燃起。不远处就是午门,隐约可见火树银花、喧声沸天。
皇子宫妃们在雁翅楼上赏灯,黄瓦重檐,红墙叠围,远远便看见他们被簇拥在前。丝竹雅乐,戏曲杂技,偶尔掠过几声歌功颂德的赞语。
周玉臣放缓脚步,她问刚才报讯的小内官:“扈九是什么事?”
漫天的欢声笑语中,小内官压着嗓子道:
“陈觉出使[蔑里干],发现北虏在招兵买马,恐是又要南侵。王知恩说鹰咎氏正在内斗,陈觉的谍报不明。扈九知道了,御前痛斥王知恩恃恩用事,隐匿军情。”
“皇上怎么说?”周玉臣又问。
小内官道:“皇上在景福殿歇息,没有露面。”
周玉臣抿紧嘴角,提步走进僻静的宫道,直奔纪察司。
刚进门,金不换从里头迎出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我的天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他缩着脖子,汗珠越擦越多:“王梦吉在里头,他把扈九绑送过来,结果一进门就撞见他的契弟赖贵儿——就是刚才您逮的那个蠢货。哎呀呀,那就不得了了,直接上演全武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