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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诛骄虏(第8页)

君子爱人以德。如果石越身边真有形成一种朋党,对石越来说,可未见得是好事。身处朋党之中,哪怕你是被他们奉为首领,但有时候,你是会被这朋党裹胁着,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的。而且,朋党的势力越大,就越是祸害。

范纯仁自己就努力的与所谓的“旧党”们保持着距离,只是秉承自己的理念来做事。他觉得,如果章惇真的与石越分道扬镳,对石越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让思绪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子明相公,若是君实相公判断失误,辽人真的南下,你以为我们付得起这个代价么?”不管怎么说,范纯仁还是有些担心的。

石越知道他的心意,沉吟了一会,道:“也许我们得做好辽人已经攻到大名府的准备。”

“啊?”范纯仁吃了一惊。

石越知道范纯仁于此不太熟悉,又解释道:“范公,河北防线,要防的地方太多,而有险可守的地方太少,因此就必须屯集更多的兵力方能形成有效防御。而最糟的是,大部分所谓‘关隘’,竟然是辽军可以设法绕过的。除非我们处处布置重兵,否则总有兵力薄弱之处,但我们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因此,除非辽军蠢得见城就攻,逢寨必战,否则,就算辽军一动我们就得到消息,并且马上下令征调西军,西军还要安排防务,还要进行必要的行军前的准备,等他们赶来支援,最快也要两个月,若有意外,花上三个月也有可能。那时辽军多半是攻到大名府了。”

“那河朔禁军?”

“河朔禁军重兵集结于大名府防线,不管是对是错,这是既定策略。临战变阵,兵家大忌。因此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石越其实只是不信任河朔禁军的野战能力,害怕久疏战阵的河朔禁军碰上辽军崩溃,从而导致无法收拾的后果,但他却不便将这些话说出来,“我们到时候能依靠的,只有前线州县驻军将领的才具,还有驻扎在汴京附近的禁军。但是……”

石越的“但是”后面是什么,范纯仁心里也是知道的。要调动拱卫汴京安全的禁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用询问的语气问道:“若是现在开始准备……”

“那我们就可以马上安排西北防御,令将要抽调的西军、蕃军预作准备,吩咐沿途诸路做好供应军粮之准备,一旦有事,西军就能迅速驰援。”石越迅速的说完,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甚至,辽人知道我们有备,也许就会打消南犯的主意。”

那可未必是好事。范纯仁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若是劳师动众,而辽人却不来了,到时候谁来承担这政治后果?毕竟,谁也不能证明辽人原本是准备南下的。

他看了一眼石越,突然想到,石越不肯在这件事上过于坚持,而是希望能够说服司马光,是不是也是因为知道这个后果呢?

反对司马光,最后还注定会被证明司马光才是对的。就算是石越,也不会愿意做这种大损威信的事吧?

“此事朝会还会再议。”范纯仁决定再去找一次司马光,但他也不必向石越承诺什么,“但我以为朴彦成的意见送回来之前,不会有结论。在此之前,只能是责成职方馆多刺探点有用的情报。”

宝相寺感慈塔上的短暂交谈,没能带给石越什么积极的信号。反倒是小皇帝亲临吊祭王安石的事情,迅速的在汴京传开了。这虽然并不出乎石越的预料,而且他也料定这会大大鼓舞新党及其支持者的士气,但他原本是认为新党带来的切实烦恼,至少要等到高太后去逝,小皇帝亲政那一天。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虽然高太后刻意低调的处理小皇帝亲临吊丧之事,论战却率先在汴京的一家叫《天下纸》的小报纸上开始,并且迅速的蔓延到《汴京新闻》、《西京评论》等大报。

自熙宁以来,虽然汴京一直是《汴京新闻》独大,但也不断有其他的报纸出现、倒闭,少有能坚持下来的。但情况渐渐发生改变,慢慢的,从各州县陆陆续续出现的小报纸中,汴京的办报人们吸取了经验,他们发现,经营一家报纸,如果不去幻想做成《汴京新闻》那样的规模的话,就会变得非常容易,而且非常有利可图。

成本是很简单的。一份小报,以每期三至四万字计算,每份报纸在纸张上的成本,还不到两文钱,而印刷费用也极其低廉,选择雕版印刷,每期不过一贯,若交给活字印书坊,每期只要八百文。每份这样的报纸定价六文,由送报者送到订户手中,每份要给送报者一文钱,交给卖报者也是一样。只要能够保证一千份的订户,每期就有五贯的收入,除去三贯的成本,每期的利润有两贯。以五日刊一期计算,每月能刊发六期,则每个月的利润在十二贯。通常这样的报纸最多只会雇用一个人,每月俸钱不超过三贯。

绍圣年间,就算是在汴京,每个月九贯的收入,即使需要养活五口之家,也可以达到中等人家的水平了。[209]

更何况,实际收入比这多得多。

于是,绍圣以来,在汴京站稳脚跟并且活得有滋有味的小报纸越来越多。

这家《天下纸》就是其中之一。它始创于绍圣二年,五日一刊,发行量极小,从未超过两千份,但是读者稳固,以订阅读者为主,竟也从未跌下去一千份。因此,在汴京,尽管许多人可能从未听说过这家小报,但它却也生存了五六年。

这家报纸只有两名固定成员,主笔叫卢之翰,是福建人,他的副手叫安原,是河北真定人。两人因为累试不中,遂办了这份报纸,在汴京谋个生业。但《天下纸》原本并不关心政治,它每期报纸只有永恒不变的三个内容:其一,对于汴京外城南城地区某个家庭的采访,内容不外于教子有方、贞节烈女之类;其二,汴京外城南城地区之讣告、以及任何家庭之喜庆之事——这是需要收费的,这一类的服务,无论你花多少钱,《汴京新闻》之类的大报也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汴京市民的确有一种虚荣,他们愿意花上百十文钱,在某家报纸上登上“某某坊某府某子喜中进士……”诸如此类的东西,而似乎也没有报纸读者会介意这些,相反,许多人很喜欢看这些东西;其三,关于天下各地的奇趣之事,尤其是南海诸侯的——《天下纸》的读者们特别关心这些赵氏子孙在海外的命运。

此外,《天下纸》还有个小栏目,就是读者投书,内容是读者对前一期报纸内容之评论。这样的内容能够增加订户的参预感,并且可以有效的减少卢之翰与安原的工作量——虽然经常必须由他们自己揣测读者的心思,编造读者投书。这是一个必要的伎俩,根据卢之翰与安原的经验,有时候刻意挑动起对一些问题的争论,对于报纸的销量有显著的好处。

绍圣七年正月三十日,《天下纸》照例刊登了两篇“读者投书”,这两篇“读者投书”没有评论上一期报纸之内容,而是对于刚刚去逝的王安石一生的功绩进行了评价,一篇批评,一篇维护。但是批评的那篇文章用词非常刻薄,不仅对王安石的政绩极尽讥讽之能事,而且还恶毒的批评了太常寺谥王安石为“文”之事,讥笑王安石“文则文矣,然生平好谏诤,当加一‘献’字”,才能称得上“议者之尽也”。

连卢之翰、安原也没有想到,这一篇骂王安石的“投书”,得到了他们意想不到的效果。当期的一千五百份全部售罄,一天之内,他们前所未有的收到了近五十封真正的读者投书,而且大多是帮着痛骂王安石的。

二人欣喜若狂,于是决定连夜赶出一期增刊,除了尽量公正的介绍王安石的一生外——这当然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然后便是精挑细选了十封读者投书刊登。二月二日,他们如愿以偿的卖出了印发的全部一千份增刊。

同时,他们还明智的宣布,《天下纸》对任何话题的讨论都保持“适可而止”的态度,因此,他们从下一期开始,就不再接受这个话题的投书。

就这样,他们成功的多赚了两贯钱的利润,然后全身而退。

但这件事却让王安石的支持者怒火中烧,无法就此罢休——毕竟《天下纸》也是一份报纸。而想骂王安石的人看见王安石死后备极哀荣,心中的不平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消除的。

很快就有另外的小报抱着各种动机参预进来,接过《天下纸》未完的争论。

到了二月五日,就终于演变成了《汴京新闻》与《西京评论》领头的两个阵营的大骂战。

朝堂上的旧党与新党还未决裂,但在野,两派的支持者已经迫不及待的撕破了脸皮。

而这次的裂缝,连石越也不知道要如何弥合。因为新党已经没有了首领,他们一盘散沙,却因为相信皇帝站在自己这一边,而信心百倍,无所畏惧。

更加头疼的是,他们论战的范围越来越大。

石越本能的觉察到,唐康带回来的辽主同意另立新约的许诺的真相,终究会被泄露出去。

到时候,现在还只是隐隐约约的指责,就难免会变成喷泄而出的怒火!

而另一方面,朝中旧党对这场论战的漠视态度,也让石越担心。旧党中主张禁绝报纸的声音从未停止,如果司马光受到影响,打算干点激烈出格的事情,那就将是石越不得不和司马光摊牌的时刻。

石越祈祷着不要出现那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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