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石越手中夺过毛笔,轻轻沾点墨水,在字笺上写了一个娟秀的“越”字。石越看看桑梓儿的字,再看看自己的字,一个劲的直摇头。
梓儿轻笑道:“这样吧,石大哥,改天我用朱笔写一本字帖给你描。好过你这样乱写,堂堂白水潭学院的山长,皇上亲自嘉叹的‘天下奇材’,字也不能写得太难看了。”
石越红着脸听她取笑,没有半点脾气,谁叫自己字写得太差呢?不过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虽然他认识的名人很多,无论哪一个都有一笔好书法,但是让他开口向他们求一本字帖练字,实在过于艰难了一点。
他刚点了点头说“多谢……”,就听侍剑进来说道:“公子,潘先生来了,在外面等候。”
石越连忙搁下笔,对桑梓儿讨好的笑道:“妹子,字帖就麻烦你了。”一面匆匆往外面走去。
到了客厅,便看到潘照临在那里喝茶,桑俞楚不在家,只有桑来福坐在下首相陪。见石越出来,二人连忙起身相迎,桑来福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便告了个罪出去。
潘照临似笑非笑的说道:“公子,这白水潭很热闹呀。”
石越一怔,不知道他说什么。
“难道公子不知道白水潭学院的学生隔三岔五在群英楼打架吗?”潘照临奇怪的问道。
石越愕然道:“不可能吧?”
“现在群英楼的伙计和掌柜都习以为常了。”潘照临把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石越不禁哈哈大笑,“这帮家伙,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潘照临自己也不禁莞尔,不过他毕竟是比较理性的人,“这些学生这样子,实在有失体统。如果传了出去,给人口实就不好了。”
石越心里虽然觉得潘照临有点小题大作,却还是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潜光兄有何良策?”
“这件事,还须告诉桑长卿,让他严肃山规。”
石越摇摇头,心里却已是有了主意,笑道:“这不是上策。堵不如疏,这样吧,我们在文庙附近再建两座大堂,一座大堂做讲演堂,专门请当世名流不能在学院兼课者讲演;一座大堂做辩论堂,专门让学生们自由辩论,免得他们去群英楼打架。每隔五日即有一日为讲演日,一日为辩论日,这两日皆不上课。你说如何?”
潘照临想了一想,笑道:“这是好主意。只不过讲演日就比较麻烦,要去请名流,学院又要多一笔开销。”
石越不负责任的笑道:“这件事让长卿去头痛吧。辩论堂没有建好之前,先找两间教室做辩论堂,让他们去吵架。每次吵架也不能白吵,找专人记录下来每个人的发言,公布在学校大栏上,给全校的人看看。另拿一份存档。”
这件事说妥,潘照临又问道:“我在白水潭西北看到有人大兴土木,公子可是想扩张学院?”
石越颔首笑道:“白水潭现在慢慢变成小镇了,我先给学院的老师们准备好一些房子,另外学院照这个趋势,规模难免会扩大,因此还要建一些教舍。还有,到了二年级,学生就要分系了,我准备为儒学之类建一座明理院,为算术物理类建一座格物院。”
潘照临因说道:“算术之书称为算经,比之儒家五经,的确可以为格物院之首。我听说有人上书朝廷,想把历代有名算术家配享孔庙,不知道有没有这事?”
石越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算术孔子也学的,朝廷有此议再说吧。现在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不参预了。”
就在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下,春去夏来,夏尽秋来,熙宁四年的秋天,在纷纷落叶中,也不知不觉的将要过完了。偶尔和苏轼、唐棣等人书信往来,谈谈所谓的“石法”在地方推行的情况,听听他们对免役法和保甲法的抱怨——毕竟事不关已,石越也没有那种切肤之痛,他完全是以一种政客的眼光看待这件事:此时不宜和王安石对抗。不过,因为改良青苗法推行顺利,石越在皇帝面前也越来越受重视;另一方面,则是白水潭学院渐上轨道,第二学年的学生报名达到三千人,规模超过太学。为此,学院不得不举行入学考试,控制每学年的学生在两千人左右。可以说惟一不太趁心如意的,是他的毛笔字始终不见起色。
这一天石越和往常一样,一大早起来便往白水潭学院赶,很快就是重阳佳节,加上连日大雨,好不容易放晴,东京城里到处是菊花。通往白水潭学院的水泥路边上此时已植了稀稀疏疏的树,走到附属小学的教舍附近,就可以看到学院布置的菊花,虽然品种一般,不过对石越这种不懂得赏花的人来说,还是挺漂亮的。
到了桑充国的公厅[30],石越忽然童心大作,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却见桑充国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发呆,手里还拿着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楷字的大纸。
“咳!”石越咳了一声,问道:“长卿,秋高气爽,你在发什么呆?”
桑充国见他来了,苦笑一声:“子明,你来看这个。”
石越疑惑的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来,原来上面写的全是些学生的名字。桑充国在旁边说道:“这是一年级考二年级的名单,其中考上明理院的约一千五百人,一千一百九十三人儒学,二百余人律学,八十人子学;考上格物院的学生约五百人,是明理院的零头,三分之一,算术九十人,格物和博物都是二百余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石越倒是奇怪了,虽然算术人少一点他很奇怪,但是想来格物和博学都要修算术,专修算术的少,也很正常。格物院能有五百人这样“了不起”的成绩,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我不是奇怪,我是担心。”桑充国解释道。
“担心?”
“是啊,明理院的规模太大了,容不下这么多人呀。而格物院又空出许多地方来。”桑充国担心的是实际问题,长期以来都是他主持具体事务。“还有,现在我们学院修格物的学生倒像是谦谦君子,虽然有争议,但是都是细声细气解决;反倒是这些考上明理的学生,在辩论堂辩论时,几乎恨不得把对方给吃了。”桑充国想想辩论堂里的情景,就有点受不了。“二程和孙觉、邵雍等人自从过去一次辩论堂后,就再也不去那地方了。他们几个虽然各有观点主张,但是也不至于争得面红耳赤。这些学生却可以为了捍卫一句经义,和人家吵上整整一天。”
石越听桑充国抱怨这些,不禁好笑,“长卿也太杞人忧天了,明理院的人太多,就把他们的课分开,不用排那么满。况且明理院二年级了,教授只上大课,小课比较少,怕什么?至于辩论,对他们将来有好处……”
“不错,他们经常辩论,能于经义中发现新义,也是好事。日后我们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参加科考,一定会很出色。子明在明理院前刻下‘文以载道、学以致用’八个大字,很合吾心。”孙觉一边摸着胡须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起进来的二程也点头称是,理学家对于学以致用,是绝不反对的。虽然后世有人往往将科举与理学混为一谈,但实际上当时有不少人却是因为觉得科考于世无益,而改学理学的。
石越连忙转过身来,一面行礼一面笑道:“原来是莘老[31],伯淳先生、正叔先生。”桑充国也赶忙起身见礼。
孙觉和程颢微笑回礼,程颐也淡淡的回了一礼。
程颢笑道:“子明,我们是来找长卿商议一件事情的。”
桑充国请众人坐了,一面向石越解释道:“复明公、伯淳先生、正叔先生,还有邵先生等人都说学生们在辩论堂辩论,有不少言论颇有可采之处,希望能整理了刊印,而不仅仅是贴在学院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