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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典制北门(第15页)

石越不想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本以为皇帝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意愿要召回司马光,所以一点也不反对皇帝将司马光推出来,吸引那些争权夺利者的目光,顺便也卖给旧党一个人情,如此来分担自己将要遇到的阻力——这本是“暗渡陈仓”之计。但若司马光真的来做宋朝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掌握着监督百官之权,又兼着司马光巨大的名望,从此真不知道会有多少掣肘了。

“真要和司马光打交道了么?”石越不禁喃喃道。

“司马光最终会不会入朝,取决于皇上的态度——王安石不在,没有几个大臣敢直接反对这项任命,旧党势力犹在,司马君实声望又这么好。但公子可以将官制改革,特别是兵制改革的大局尽早定下来,若朝廷做出一副有意整兵经武的样子,司马光愿不愿意复出,还是未知之数。”

“不错。”石越击掌笑道:“司马光一向反对朝廷用兵,若与皇上政见不合,未必会复出。新官职任命之时,我会向皇上力拒左右仆射或者吏部尚书之职。”

“不做左右仆射或者还好,但不做吏部尚书……”

石越笑吟吟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提笔醮墨,写下几个字来,递给潘照临,笑道:“我就求皇上让我做这个官吧。”

潘照临凝视半晌,拊掌笑道:“极妙!”

二人计议方定,便听到唐康在门外低声说道:“大哥,有太原的书信与陈桥镇传书。”

“快送进来吧。”

唐康推开门走了进来,朝二人欠欠身,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并一个密封的小铜筒,递给石越。石越先拿起小铜筒,见上面有数道火漆印,他检视正常后,方剔开火漆,从筒中取出一个小纸卷,打开看时,却见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字体,便递给潘照临,问道:“潜光兄,这又是什么字?”

潘照临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这是西夏字和契丹小字糅合在一起的密语,这是析津传来的消息,第一站传到大名府,在大名府再换鸽子,传到陈桥镇,陈桥镇飞马报到京师。这还是第一次由析津正式传来的消息——说纯父准备去契丹中京探听虚实。”

唐康听到“契丹中京”四个字,脸上不由露出羡慕的神态,笑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去便好。”

石越望了唐康一眼,淡淡道:“你和潘先生学好这些密语,平素好好学兵法、武艺,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做个儒将。有朝一日,统十万之旅,观兵中京,才是好男儿。”

唐康忙敛容答道:“我记得了。”

石越点点头,这才拆开郭逵的书信,只见上面用刚劲的字体写道:“某启。孟春犹寒,伏惟学士阁下动止万福。前急足自府还,伏蒙赐书为报,因得备问起居之节、进退之宜,私心喜甚,何可甚道……”

石越看完,顺手递给潘照临,笑道:“是平常书信,郭公殷勤致意矣。”

牡丹花开时节。

西都洛阳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与富弼府第的张扬相反,司马光的府邸,藏在洛阳巷陌深处,若非陈襄事先知道,绝难寻到。作为皇帝身边重要的史官,起居注修撰者,陈襄对司马光府有一种别样的感情——《资治通鉴》书局便在司马光府中。他把马车停在司马光府外约几十步的地方,仔细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巷子。离司马光府约五百步的地方,有一座外表极其简陋的宅院,宅院的大门横匾上,不起眼的题着“西京评论”四个魏碑大字——这里便是闻名天下的《西京评论》报报馆所在地,这座宅子里面,不仅仅有数以十计的房间、会客厅,还有一个藏书数万卷的藏书楼,以及一个占地十余亩的大花园。每当报纸定稿之后,便有快马从这里将报纸清稿分送洛水边上三个印书坊,连夜排版,第二日上午,便能把刚刚印好的报纸,发送到各个卖报人、书坊。据陈襄所知,三大报中,《皇宋新义报》是一日一刊,除正旦、五月初一、冬至三天外,从不间断;《汴京新闻》是每月二十九刊,月末休息一日——有时候甚至连月末也照常刊印;《西京评论》则是一月三休,逢初十、二十、三十便休刊。除三大报之外,似《谏闻报》及其他新创办的小报,则往往是三日一刊甚至五日一刊。

已经五十八岁的陈襄,身体依然康健,他一面打量着入眼的景物,一面朝司马光府上走去。“这个司马君实,自从贬退洛阳之后,一直闭口不谈朝政,只是专心编撰《资治通鉴》……”——陈襄想起自己身负的使命,以及关于司马光的种种传言,目光不由自主的又瞥了一眼五百步外《西京评论》报社——《西京评论》的现任主编范祖禹同时也是《资治通鉴》书局重要成员,司马光的主要助手;而《西京评论》最重要的核心成员,除了有嵩阳书院的师生、洛阳名宿之外,还有一个人,便是司马光之子司马康;同样,负责《西京评论》的销售发行等等事宜的,传说便是富弼之子富绍庭……

“司马君实真的不关心朝政么?”陈襄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种说法。思量间,陈襄已经走到了司马光府前。

早有仆人看见陈襄,连忙迎上前来请安迎接。陈襄问道:“你家司马学士[90]在家么?烦劳通传一声,便说故人陈述古求见。”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名帖递给仆人。

那仆人却不接他的名帖,只问道:“陈先生可是从京师来么?”

“正是。”

那仆人顿时满脸堆笑,欠身道:“我家大人等待多时了。陈先生,便请进吧。”一面说一面引着陈襄往屋中走去。

陈襄奇道:“你家老爷知道我要来?”

“前几日,有个智缘大师来过,小的正在旁边侍候,他说不多日陈先生要来,我家大人便嘱咐小的,若有从京师来的陈先生,便可直接请进去,万不敢让您等候。那个智缘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果真能掐会算……”仆人说起此事,不由叹服不已。

“智缘?”陈襄怔了一下,大相国寺方丈智缘大师颇有名气,是王安石的方外密友,如何便来拜会甚少和释道交游的司马光了?而且还能料到自己的到来?正在猜疑间,忽听到一人唤道:“古灵公[91],小侄有礼了。”

陈襄抬眼便见司马光之子司马康正给自己行礼,连忙搀起,笑道:“贤侄不必多礼。令尊可在?”

司马康笑道:“家父正在书房,不知陈大人远来,请往客厅奉茶,容小侄去通报一声。”

陈襄上下打量着司马康,见他手中拿着黑黑白白的一根根小棒,不由笑道:“贤侄莫急,你手中拿的却是什么物事?”

司马康忙笑道:“这是嵩阳书院格物院一个学生发明的玩意,黑色的叫炭笔,白色的叫石笔。”

“这是笔?”

“正是。”司马康笑道:“这炭笔倒也寻常,这石笔却是将石膏加热至一定程度之后,再将热石膏加水搅拌成糊状,灌入模型凝固而成,甚是巧妙。用这种石笔,再配上黑色的木板,写完可以擦去,擦掉可以重写。于书院讲课,颇为便当。”

“哦?”陈襄将信将疑的接过一支“石笔”,端详一会,赞道:“若能如此,果然便当。”

司马康笑道:“我已问过家父与那个学生,便要将此物的制作方法公布于《西京评论》与《嵩阳学刊》之上,使它可以造福天下。”

陈襄连连赞叹,夸道:“君子重义轻利,原当如此。”

司马康一笑,谦逊几句,将陈襄请进客厅。陈襄见客厅中陈设精雅,诸物尽皆一丝不苟,心里暗暗点头。司马康待陈襄坐了,亲手从仆人手中接过茶来奉上,这才转身对仆人说道:“快去知会老爷,便说京师陈大人光临。”仆人应声退出门外。司马康又站在陈襄下首,笑道:“听说最近京师伯淳先生与正叔先生各出了一部新书,伯淳先生说天理自在宇宙洪荒之间,若要明天理,非得穷究万物之理,得其本原真相,而格物之道,虽不得少体悟,却还得从实物中去寻;正叔先生则说天理本在人心之中,格物之道,是穷致其理,凡物之理,精妙无穷处,需得从人心中去寻。昔日二程先生在洛,愚侄也曾听过教诲,似乎主张相近,不料数年之后,竟有殊途之虑。大人是饱学名儒,却不知大人以为二程之说孰是孰非?”

陈襄不料司马康张口便问起学问上的分歧,而且是近来在儒林惹得纷纷扰扰的二程兄弟分途之事,不由笑道:“殊途无妨,若能体悟天道与圣人的仁心,从实物中寻也罢,从人心中寻也罢,只要能寻到,便是正道。依老朽之见,程伯淳颇受石子明所倡之逻辑学影响,凡事皆欲寻其道理是如何来,却不知道道理之得,有时候便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而程正叔则太重体悟,虽然也常说吾日三省吾身,却怕有一日落入玄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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