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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第15页)

“官家……”清河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又开始出神的赵煦,“这份札子……”清河指着赵煦手里无意识拿着的一份奏折,柔声道:“乃是河北宣抚判官、随军转运使陈元凤所呈……”

“唔,陈元凤么?”赵煦不好意思的避开清河的眼神,故作从容的说道:“朕记得他,先帝时,吕惠卿罢相,便与他有关,对吧?”

清河抿嘴微微点头。

赵煦又想了想,笑道:“朕还记得他有份万言书,是论胥吏之事的,议论精到,见解出众,是个能臣。西南夷之乱,此人亦有极大功劳。难得人品亦佳,忠心体国,虽出仕是吕惠卿所荐,却不肯党附吕某。朕还听说,他与石越乃是布衣之交,却也不肯阿附石越,桑先生与朕称赞过他的才华,听闻范枢使亦极赏识他……”

“官家记性真好。”清河微微笑道,“不过,以臣妾之见,要看一人品性,非止要听其言,观其行,还要看他的友人与敌人各是怎么样的人。圣人云:德不孤,必有邻。真正的君子,身边必然都是正人;有些人伪装得极好,但是看看他的朋友与敌人,便能觑其真面目。”

“那姑姑说这个陈元凤是君子么?”赵煦问道。

清河笑了起来,“这个臣妾可不敢乱说了。臣妾从不认识此人,道听途说,往往做不得准,还得亲眼观察。”

赵煦点点头,叹道:“可惜朕也不能亲眼观察每一个臣子。”

清河笑道:“便是官家能够如此,亦不可信。哪个臣子到了官家面前,不会有所掩饰?官家能决一人一族之生死富贵,做臣子的要投官家所好,亦是人之常情。况且许多人纵非刻意,见着官家天子威仪,已是诚惶诚恐,处处小心。官家要见着人的真性情,却非易事。”

“姑姑说得极是。”他一面与清河闲聊着,一面打开陈元凤的奏折浏览,看到了一半,禁不住击案赞道:“说得好,说得好!”

清河却只是微笑着坐在一旁,并不搭话。但凡涉及奏折之内容,无论是高太后还是赵煦,只要他们不主动询问,清河便绝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甚至不会表露半点的好奇。

不过身处她的位置,既便她不主动询问,就算是高太后,有时候也需要与人分享讨论,何况是不过十六岁的赵煦。不过片刻功夫,赵煦便忍耐不住,将奏折递到清河面前,笑道:“姑姑瞧瞧这陈元凤的札子。”

清河微笑着接过来,打开翻看,一面听赵煦兴奋的说道:“韩丞相这几日老说和议,御前会议也以为深州与拱圣军危殆,朕听到的,尽是说为社稷计,要刚柔相济。但却从未有人与朕说过这些,若不是陈元凤是自大名府来的,朕还一无所知呢。他在奏折里说,和诜与何去非在大名府苦练新军,少则数千人,多则万余人,列成方阵,四面皆是战车,车上置火炮,战车后面则是盾牌与长枪长矛,其后又有弓弩手,大阵最中间,有精锐马军。敌人远,则以弩炮攻之;近则有枪矛、弓弩;遇敌先以弓弩火炮攻之,待敌溃逃,再令马军追杀——大名府诸将皆称辽人无以当此阵者……”

他越说越兴奋,笑道:“既有此等新军,又何忧契丹不破?况正如陈元凤所言,和议非不可为,然当选择时机。要是辽人恣意妄为,大军已兵临大名府防线,我大宋诸军束手无策,事不得已,那也只能议和,此勾践之所以事夫差也。当此之时,自不能以议和者为不忠,便是城下之盟,也只得咬牙签了,只要知耻近勇,中夏又岂能长居胡狄之下?又或若两国相争,经年累月,胜负难断,黎民困苦,不得息肩,那该议和,亦不能多顾脸面,昔日祖宗之优容西夏,便是为此。又或者吾师虽已大胜,然敌人仍有可存之理,朝廷顺天应人,体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其一条生路,使敌酋为国家守藩篱,这也算是一理……”

“可如今呢?朝廷虽未胜,却也不曾败。深州纵失,拱圣军纵亡,所打击者,不过士气民心,但若朝廷能上下一心,那深州、拱圣军之失,又何足道哉?一时挫败,反倒可以使一国军民,同仇敌忾。若因此而进退失据,才是真的趁了辽人的意。这个时候开和议之说,徒然自乱阵脚。”赵煦说到这里,兴冲冲的望着清河,问道:“姑姑,你说是不是此理?”

清河此时已读完陈元凤的奏折,她慢慢的将奏折放回御案上,一面伸手理了理发鬓,抿嘴笑道:“妾是女流之辈,如何懂这些军国之事?不过官家也莫要误会了韩丞相的意思,妾观韩丞相之意,不过是同意接待辽国的使节,倒不见得会答应辽国的条件。”

“话虽如此!”赵煦摇摇头,道:“其实朕也知道韩丞相是主战的,不过,如今倘若开了这议和的口子,便是给一些误国之辈有机可乘。”

他迟疑了一下,望望清河,终于还是说道:“不知姑姑听说没有,朕听到一些传闻……”

“不知官家所说的是……”

“朕听人说,辽人的密使已到了汴京,开出的价码是高丽国、黄金五万两、白银五十万两、缗钱一百万缗、精绢两百万匹。若朝廷答应,契丹便退出河北,归还所占城池。”

清河心头一惊,望着赵煦。这个价码她自然早就知道,这乃是辽国密使带来的口讯,只是不知道赵煦是如何知道的,并且一个字都不差。

赵煦看着清河的表情,却误以为她是全不知情,叹了口气,说道:“姑姑可知,这个价码却是不算高,甚至出乎朕的意料,他们连岁币都不要。你说这点钱算什么,无非是出卖了高丽国,若然开了和议的口子,朝廷中许多人便会心动。我昨日绕着弯儿问过范枢使,打完这场仗,朝廷的军费开支只怕都要比这笔钱多出许多……”他哼了一声,讥道:“这朝廷里,比朕会算账的人多着呢,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会动摇?”

清河静静的听着,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只恐欲壑难平!”

“姑姑说得极是。”赵煦重重的点点头,“今日给了他们这笔钱,他们退兵了,日后怎么办?过几年他们再来?占了这个便宜,这叫食髓知味。但朝廷总有许多人,见不及此的。他们也不是见不及此,而是不愿意想那么长远,辽人再来,那是他下任的事了,他们又何苦操这个心呢?”

赵煦心里算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又说道,“便是韩丞相,朕也疑心他未必没有这个想法,北朝既然开了这个价码,他便再讨价还价,削减一些。熬过今朝,缓过这口气来,咱们再兴兵报复。可朕却以为他糊涂了,人家打到家里来了,你都不能拼个你死我活,过两年,天下太平,想要轻开战端,哪有那么容易?”

“以朕之见,这和议的口子,断不能开。姑姑你看这陈元凤的奏折,他对石越也是颇有微辞的。石越坐镇大名府,一味的持重,这练新军固然好,但难道朝廷还待他新军练成再打仗?这岂不是平时不烧香,临事抱佛脚?!朝廷与西夏已经谈妥,朝廷卖给西夏两门克虏炮、全面开放粮食、食盐、茶叶、弓、箭、刀、枪、剑八物之互市,李秉常保证凉州以西,五百里之内,绝不出现百人以上的马军。李秉常如今战线拉得太长,御前会议已能肯定,他纵是有心,亦无力来趁火打劫。这火炮不过安抚一下他,反正辽人也有了,他迟早会有。故此,石越要西军,朝廷便将西军全部调过来也无妨,只是他不能老借口西军不至,龟缩在大名府一动不动。今日不是说龙卫、云翼、威远诸军都到了大名了么?”

说到此处,赵煦更是没什么好气,又道:“还有章楶也是如此,全是玩寇。河东只有吕惠卿进取点,其余诸将,皆是唯石越马首是瞻,他们在河东与耶律冲哥过家家么?种朴每日在雁门出操,耶律冲哥便在关外练兵,两军号声相闻,听说还互相做买卖!好不容易去打一仗,又损兵折将,更有借口了。依朕看,那场小仗,不过是演戏给朝廷看的。章楶、折克行、种朴、吴安国之流,素称知兵,倒不如京东路一个蔡京。蔡京好歹还每日在京东路练兵,上了几封折子请求北援沧州……”

清河静静的听赵煦说着,她有心想插几句嘴,替韩维、石越说两句好话,但她哪敢随便打断小皇帝的话?况且她也知道小皇帝对自己也是有猜忌与不信任的,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更不能多说什么。其实她心里是明白韩维的想法的,韩维绝不是要答应辽人的条件,但他身为宰辅,自然要多一点准备。万不得已,自然城下之盟也要签,但此时高太后与韩维都没认为大宋到了那个地步——高太后与韩维真正的想法是,与辽人边打边谈,能拖拖便拖拖,也能迷惑辽人——若然两国和议,哪怕给深州与拱圣军几天的喘息之机,那也是好的。但这些想法,自然不可能公开说明。而小皇帝所担心的辽国的价码会让一些人动摇,虽然看起来有理,却不过是杞人忧天——只要高太后与两府诸公主意拿得定,谁又能动摇得了?

因此,在清河看来,陈元凤的奏折,固然说得有理,却也没什么意义。只不过这些苦心,谁也无法一一向小皇帝剖明,毕竟他年纪还轻,管不住嘴巴。辽人在汴京的细作也不少,军国大事,若不能出一二人之口,入一二人之耳,那还有何意义可言?

她心里想着这些,却又找不到好的机会与小皇帝说这些原委,正在难受,忽听到陈衍身边的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的跑来,在殿门口叩着头,惊惶失措的禀道:“官家,官家,不好了!”

清河一惊,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腾地站起身来,问道:“出何事了?”

那小黄门望着清河,哭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突然、突然……”

七月七日。

绍圣七年的乞巧节,至少对于汴京皇宫中的女人来说,是一个压抑、悲伤的日子。原本,宫里的嫔妃宫女们,还做好了种种准备,要好好过一过这个节日,虽然她们不能乞愿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却也可以祈祷太皇太后长命百岁,前线将士早日克捷,打败契丹人……但是,七月六日的变故,让宫里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高太后在听完御前会议禀报前线的局势之后,在返回寝宫的路上,突然昏倒在凤辇上,在召来御医诊治之后,所有的医官都只能默默摇头。

这让大家都意识到,太皇太后能呆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

从七月六日开始,清河与小皇帝赵煦,以及向太后,全都呆在了保慈宫,衣不解带的照顾着高太后。其余的嫔妃宗室,则只能在殿外请安。从六日到七日,高太后只短暂清醒过一次,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她念叨了四个名字:韩维、韩忠彦、范纯仁,还有雍王赵颢的第三子,雍国驻汴京正使,年方八岁的赵孝锡[246]。赵煦立即下旨诏四人进宫,如今老幼四人,皆侍立于殿外,却不知高太后何时能再次清醒。

赵煦对于高太后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赵孝锡,心里面是有些不舒服的,但真到了这一刻,他想着日后便是要再计较这些亦不能够,亦不觉伤感,悲从中来,连带着看赵孝锡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不似以前那么冷漠。看着躺在床上,神形枯槁的太皇太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也一直在维护着他。

十六岁的赵煦当然不能理解他的太皇太后,以他的年纪与阅历,是绝不可能理解,这位出身将门的太皇太后,一生富贵荣华的女人,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人。人们都有惯常的偏见,倘若见着那些贫贱低微者,一生不甘自弃,懂得自珍自爱,自立自强,都能轻易的明白那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也易于谅解他们所犯下的一些错误。但对于如高滔滔这样的,似乎为命运所眷顾者,对她们所表现出来的难能可贵,却容易轻而易举的视而不见,或者视为理所当然。

然而,普天之下,与高滔滔有着同样的出身能做到她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人?出身于开国功臣的世家女子,从小养在皇宫中长大,与皇帝青梅竹马,最终结为伉俪,为这位皇帝生下四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健康长大,一个还成为天子——但她却一生都保持低调与谦逊的态度,凡是她所亲信爱宠者,绝无人敢对百姓擅作威福,面临考验时能杀伐果断,平常之时,却从容淡泊。掌握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长达七年,却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无一事曾经滥用这个权力。无数人的人是为环境所限制,故而不得放纵自己内心之恶;而高滔滔却是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放纵自己,却以罕有的品质约束着自己。

或许她只有一个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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