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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婚姻大事(第7页)

阿旺迷惑的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一个丫环走到她面前,对她轻声的说了几句,她这才知道这位桑姑娘此时心情欠佳,多半是没有听见她说话。她也不敢介意,便自顾自的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却也颇见素雅,目光所及,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画,从背影看依稀便是石越(梓儿自然不好意思挂石越正面的画像),心思一转,立即想起在石府听到有关提亲的点滴,她心领神会,马上知道这位桑姑娘为什么事这么郁郁不乐了。

此时正好有丫环搬着她的行李从院中经过,阿旺便招手拦住,轻轻走出去,从行李中取出一把半梨形,短颈,附五弦,上端向往弯曲的木制乐器和一根羽管,倚栏而立,便在画廊之上弹奏起来。只见素手拨动,悠扬而淳厚的琴声在空气中飘扬,阿旺弹奏的这种乐器,音量变化幅度相当的大,时而如怨如诉,时而欢欣喜悦,倒正像极了桑梓儿此刻的心情。

果然梓儿听到琴声,抬起头来,托着腮子听了一会,忽然问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曲颈琵琶么?”曲颈琵琶流行于中国南北朝之时,此时早已少有人弹奏,梓儿一眼能叫出名字,若是苏轼在此,必然赞她博学。

阿旺听到这个新主人相问,微微一笑,回道:“姑娘,这叫乌德。”

“哦?”梓儿听说自己弄错了,不由有几分奇怪,她起身走过去,细细端详,只见这把“乌德”琴面板上有镂花音孔,且用芦荟木制成,果然不是书上记载的曲颈琵琶。这二人都不知道,其实中国南北朝的曲颈琵琶,正是这种阿拉伯乐器乌德的中国变种,它的欧洲变种就是所谓的诗琴。

乌德琴在阿拉伯号称“乐器之王”,在古典吉它流行之前,它的欧洲变种曾经风靡整个文艺复兴时代,而乌德琴本身直到千年之后,也是阿拉伯地区的重要乐器,这种乐器无论音色音拍,都与中国传统的音乐大异其趣,因此桑梓儿对它好奇,也不奇怪。当下两个女孩子一边比划一边弹琴,梓儿也把那些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时候梓儿才意识到阿旺是石越送来的,便免不了问起情由,阿旺便把前因后果说了。梓儿听到阿旺竟做过清河郡主的琴师,也见过王丞相家的小娘子,免不了又要勾起心事,忍不住便细细地询问起这两位姑娘的点滴,从容貌长相到性情言谈,样样好奇。阿旺本不过是一个女奴,辗转被卖,各种各样的主子见得多了,也从未见过如梓儿这般毫无心机,待人诚挚的主人。投桃报李,她知道梓儿的心事,便免不了有意无意的开解,暗示她在石越府上住过几日,知道石越对她颇有情意——实则她根本不知道这码事,不过既然她刚刚在石府呆过几天,说出来的话自然颇有权威,倒引得桑梓儿心里十分高兴,二人竟是说不出来的投缘。

梓儿听说阿旺也曾读书识字,便拉着她去看自家的藏书。桑家本是富豪之家,而且还是大宋最大的印书坊的业主,加上石越曾做过直秘阁,而桑充国又是大宋第一大学院的山长,她家的藏书之多,自不是寻常人家能比。桑家在后花园中专门修了一座三层的藏书楼,因为在楼前有一座亭子,亭中放了一把铁琴,大才子晏几道题写的楼名便叫“铁琴楼”。

阿旺虽然出入王府豪门,对钟鸣鼎食之家的排场也算是习以为常,可毕竟身份卑贱,又是女子,哪里有机会见识人家的藏书楼?此时见到铁琴楼的规模,真是吃了一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多的书么?”

梓儿长得这么大,平时没什么闺中朋友,似父亲桑俞楚交往的朋友家的姑娘,能识几个字的便已不多,说到喜欢读书且有几分见识的,那是一个也无。至于丹青音律,更是无人懂得欣赏。号称贤淑的,不过会针线女红,一般的便只会颐指气使,喜欢听听戏看看热闹罢了。因此见到似阿旺这么妙通音律之辈,且又颇解人意,她便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阿旺在读书方面的见识了。

她拉着阿旺,径直上了二楼,走到一个房门前,只见门上刻了一个大大的“乐”字,她伸手推开,和阿旺一齐走了进去。

阿旺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两个书架上,堆满了书卷,她忍不住走近前去,拾起一本,翻开看时,原来是一本琴谱,放下来拿起另一本,却是一部词集,这才明白这个屋里,放的全是与音乐有关的书籍。

“阿旺,你来看,这是陇西公的《念家山》曲谱,当时号称‘未及两月,传满江南’的名曲……”梓儿自然是捡最好的东西来说。陇西公便是南唐后主李煜,“陇西公”是他降宋后的爵位,《念家山》乃是他在南唐时所写词曲,百年之前,曾经非常流行。

没想到,却听到阿旺一声惊呼:“《音乐之精华》[66]?!《论音乐》[67]?!”

桑梓儿奇怪的向阿旺望去,只见她手里拿着两本书,封皮上写着弯弯曲曲的文字。她这才意识到阿旺原来是个夷人,因好奇的问道:“阿旺,这是你们夷人的书吗?”

她心下也有点奇怪家里为何会有夷人的书,却不知道这本书本是和大食胡人有过交往的白水潭学院学生袁景文送给桑充国的。袁景文粗通阿位伯语,却是只会说不认字,勉强知道题目的意思是什么,便送给桑充国,桑充国更是不知所云,随手便丢到藏书楼中。此时却被阿旺找到,自然相当吃惊,在异国他乡,看到用自己家乡的文字写的东西,那种感觉可以让人窒息。阿旺紧紧抱着手中的书册,泪已盈眶。

梓儿忙轻声安慰道:“阿旺,别伤心了。先坐会。”

阿旺倚着室中一张椅子坐下,轻声说道:“奴婢本是黑衣大食[68]人,这两部书中,《音乐之精华》本是我族四五十年前一位贤者所著,这部《论音乐》,据扉页上所介绍,却其实不是我族人所写,而是很早以前的庾那人欧几里德所著,在一两百年前,这本书被译成我族文字出版。奴婢见此家乡之物,不免触景生情。”

阿旺虽然幼小被卖,却也因此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阿拉伯历史,也能略知一二。她口中所说的《论音乐》被译成阿拉伯文一事,便是世界历史上著名的“百年翻译运动”,阿拉拍人用了超过一百年的时间,把古希腊作品转译成阿拉伯文字,这件事对于欧洲影响至深。

梓儿这时听阿旺叙说,心中其实不知所云。当时中国人对西域以西完全没有清晰的概念,石越的《地理初步》也不曾叙及当时各国的状况,不过是略言其要,因此在桑梓儿这样的宋人心中,所谓的大食夷人,只怕和契丹党项人并无多大分别,反正不是汉人便是了。不过她天性善良,为了安慰阿旺,便指着《论音乐》,说道:“阿旺,你翻译几页这本书给我听吧?”

阿旺微微点头,翻开书页。一边翻看一边轻声用汉语读出,不料欧几里德的《论音乐》,竟和数学也关系密切,虽已译成阿拉伯文,可真要转译成汉语,对阿旺来说,还是十分的困难,她拗口晦涩的译着,梓儿不知其味的听着,竟然慢慢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数日之后。

赵顼一面浏览手中的卷子,一面对吕惠卿笑道:“吕卿,这个佘中,几篇策论做得花团锦簇,倒真是个状元之才。”赵顼抱着一股年轻的锐气想要励精图治,对于人才的选择颇为留意。

吕惠卿听皇帝提到佘中,眼角不由一跳,幸好冯京、石越等人不在,否则的话,冯京和石越不趁机落井下石才叫怪事。他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试探着说道:“佘中是白水潭学院有名的才子,桑充国的高足。”

“桑充国……”笑容突然僵在了赵顼的脸上。

这个年轻的皇帝,对桑充国,虽然恶感已经消除不少,但是说好感却远远谈不上。所以虽然迫于石越的请求,钦赐他白水潭学院的山长,却始终不肯赐一个功名给他。而桑充国虽然名满天下,但是朝中大臣也没有人愿意推荐他……这件事固然是政治现实使然,但还是显得相当的吊诡。对于赵顼来说,这次他反对石越和桑梓儿的婚姻,也未必全然是因为他希望石越和王安石联姻。

吕惠卿察言观色,知道“桑充国”这三个字让皇帝听起来心里不舒服。便趁势说道:“此次白水潭学院考中的进士有一百多名,五十名院贡生竟然考中四十二名,若说培育人才,白水潭学院的确是天下无出其右。”

已经做到内西头供奉官的李向安偷偷用眼睛瞄了吕惠卿一眼,且不说他和石越交好,内头自李宪以下能说上几句话的那么十来个宦官,哪个没有收过桑俞楚的礼物?吕惠卿这句话,明里是夸白水潭,实际上还是想把皇帝向“朋党”两个字引。李向安心里雪亮,不由得暗骂吕惠卿阴险狠毒。

吕惠卿见皇帝沉吟不语,又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情,有喜有忧……”

赵顼眉头一皱,摇了摇手,说道:“卿过虑了。桑充国一介书生,能有多少作为?白水潭多出人才,是国家之幸事。”

“陛下不见宣德门叩阙之事?书生未必不能没有作为。”吕惠卿这是存心把桑充国往灭门的方向引,他心知真要捣了白水潭学院,石越便不足为惧。

不料赵顼脸一沉,厉声说道:“肯在宣德门前叩阙,说到底还是忠臣所为。依朕看来,白水潭的学生见事明白,颇有才俊之士,此是国家之幸事。朝廷若老是怀疑他们,以后如何劝天下人读书?那只会让士子寒心。”

优待读书人,那是宋室的祖训,加上赵顼自知若在这件事上松一点口风,朝堂之上,只怕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石越也难以善处。总算他这件事还算果断,打断了吕惠卿的想头。一边的李向安也暗暗松了口气。

吕惠卿见皇帝作色,心里叹了口气,装模作样的叩头谢罪。他认为这完全是因为皇帝对石越的宠信一时间无法动摇,吕惠卿并没有看到,京师的官员在白水潭做兼职做教授的有一百多人,而且个个都是名流。因此白水潭就算没有石越,皇帝也不会轻易去动。

赵顼见吕惠卿谢罪,便把语气缓和下来,道:“吕卿须知朝廷要励精图治,便要天下读书人齐心协心,这一层见识,你比不上石越,朕决定就让佘中做今科状元,并且要好好奖励白水潭学院。”

吕惠卿万万料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心里悻悻,脸上却是一副认为皇帝无比英明的样子,高声说道:“陛下圣明。”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说到石越,倒让朕想起一桩事来。朕想把王丞相家小娘子赐婚给石越,石越却说苏辙、程颢为媒,先说了桑充国的妹妹。这本鸳鸯谱竟是还没有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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