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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终南捷径(第4页)

桑充国倒被石越的神态唬了一跳,“正是曾布。”

“王安石最坚定的追随者、新党的核心成员……”石越的心中闪过几个名词。“我去见见他。”

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最终以失败告终,这是它历史的宿命。但是我来了,历史就还有机会。石越不会错过任何一次亲身了解王安石的机会。从曾布身上,可以折射出一个王安石;正如从王安礼身上,也可以折射出一个王安石。

“《论语正义》在下已经拜读,十分钦佩。请恕在下冒昧,不知足下以为如今国事如何?”桑府后花园水榭之上,石越和略显瘦小的曾布把酒论政,桑充国等人则在一旁作陪。酒过三巡之后,曾布开始投石问路。

“诚如王相公《本朝百年无事札子》所说,现今大宋,隐患重重,若励精图治,则是贤臣良佐大有为之日,非守成之时也。”石越不假思索的回道,措辞却十分谨慎。

“那么以石公子之见,若要励精图治,当以何事为急务?”

石越微微一笑,此时他已知曾布来意,当下笑道:“本朝之冗兵、冗官、冗费,有识之士,无不知之,自当以此三者为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吏治,亦未可轻易。”说完凝眸注视曾布的反应。

曾布果然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公子的话虽然有理,却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关键所在,若依下官之见,则其关键只在理财。”——这分明便是王安石的论调,“国家不可以无兵无官,若有善于理财之人,那么充足的财政收入足以解决这些问题。”

石越不过是抱着试探的目的,自然不去与他争论。不置可否的一笑,反问道:“曾公,难道吏治的问题也可以用理财来解决吗?”

“吏治之事,省官益俸养廉,祖宗之法甚佳,只须依法而行,并无大碍。”曾布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在下却听说,治国需得贤臣,如若地方守吏与各部监官员不贤,虽有良法亦不能行。”

“不错,不过这个问题王相公却早已解决。”曾布面有得色。

石越怔道:“恕在下孤陋寡闻,还请曾公明示。”

“王相公派遣四十多个提举官察行天下,地方官岂敢执行不力?”曾布洋洋得意的说道。

石越心中不自禁的苦笑,“靠四十个人就可以解决执行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吗?”只是自古以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与曾布相交未深,便不敢以肺腑相托,只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

唐棣性格梗直,却忍不住冷言问道:“曾公,这四十余人若是有一二奸邪之人,与地方奸吏上下其手,那么一路百姓,岂不要遭殃了吗?况且学生在江湖市井之中,也听闻地方官吏专以苛刻为急务,只怕有违王相公本意……”

“毅夫,如何可以以偏概全?”石越不料唐棣如此直言不讳,怕他因言惹祸,连忙出言制止。

曾布摆摆手笑道:“无妨,唐公子说的也是不错的。奸人自古皆有,不过以王相公之明,他用的人,断不会有奸邪之辈。况且朝廷还有监察御史……”

“子明,王相公的才学,实可与孟子相俦,当今皇上又是英明之主,与王相公君臣相得,千古以来,唯刘先主之遇孔明可以相比。”曾布说得兴起,竟直呼石越的表字,倒似相熟朋友一般,一面又向众人说起王安石的学识——王安石治《老子》和《孟子》,本是当时有名的大儒,学问自然非比寻常,因此曾布说到精妙之处,颇让众人赞叹不已,只有石越这个现代人,对这些却天生免疫。

自此之后,曾布竟频繁来往于桑府,石越也回访过几次曾府。二人私交日见亲密,曾布对石越的才华、见识十分佩服,石越却是刻意要从曾布、王安礼等人身上了解王安石的为人与政见。但是每次长谈,都只能带来更多的失望。

石越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提出关于新法的种种建议,曾布却似乎认为王安石的措施已经相当的完美,虽然对石越表示赞赏,实际上却毫不重视。石越装作不经意的说起变法必然牵涉到多方利益,须审时度势,有时用猛有时用宽,宽猛相济才是上策,不料曾布丝毫没意识到石越是委婉的说他们推行新法过于“猛”了。石越又说起如何调和与旧党的关系,让新法顺利推行,曾布却认为只要用“征诛”之术,学习商鞅的果断与坚持,新法就一定能大行于世;又以为王安石和皇帝君臣相知,根本没有妥协的必要……

石越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新法的支持者们似乎普遍有一种神经质的反应——若有人提醒他们要小心奸人,他们马上就怀疑有人意图污蔑他们,找借口攻击新法;若有人说老百姓认为新法不便,他就说这是“流俗”,不必在意,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胜利;若有人说士大夫反对新法,他就说这是“顽固、迂腐、不读书”……总之天下的道理一定是新党正确。

石越谨慎的判断着——他知道政治上的选择至关重要。

一次选择错误,终身皆有污点。轻易的投入王安石阵营,将来想反出新党,不仅旧党认为自己反覆,新党也会认为自己是叛徒,打击起来必然更加不遗余力。

石越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触角,猛然发现自己碰上的东西很危险,立刻就机敏的缩了回来。一个曾布已经如此固执于新法的正确,号称“拗相公”的王安石又当如何呢?

也许曾布们不过是因为反对的声音太偏激而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旧党往往针对一些小事情就极力的扩大化,攻击到新法的全部,而新党由此也变得格外的护短,几乎任何来自新党之外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如果自己进入新党之中,或者说话就更容易被接受……

但是石越终于不敢冒这个险。将一切寄托在王安石是否采纳自己的意见这种未知之上,不是石越的性格。

不过石越也清楚的知道,他现在没有任何对抗王安石的资本。短期之内,任何激怒王安石的行为,都属于政治自杀。保持中立,回到自己的计划之上,慢慢的积累自己的政治资本。石越在心里不断的提醒自己。

与王安礼的交往更加坚定了石越的决心。王安礼对于王安石的许多举措亦颇有保留,石越与其谈论古今大事,很是相得。王安礼与王安石有兄弟之亲,他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又有什么把握做得到?人家毕竟是兄弟!石越记起司马光写给王安石的信,信中司马光直言“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明显针对吕惠卿,可是王安石却置若罔闻。几十年相交的好友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又凭什么能做到?

他绝不敢拿自己的野心去赌王安石的性格。

石越从此刻意做出一种淡然的样子。他知道在古代中国,伦理被强调到了一个过份的高度,在这样的社会,崇高的道德声誉能给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利益,而淡泊功名则无疑被认为是一种非常崇高的道德素质。石越深深的明白,道德上的声誉比出色的才学更能够保护自己,并为自己积累足够的政治资本——这一点,甚至许多古人都不明白。

但就在之前三十年以内的时间,便有过一个成功的例子。

现在执政的王安石就是依靠道德声誉与才学声誉,二者互相作用,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才得到当今皇帝的一再超拔。

石越也许已经决定,他将向王安石学习一下成名之道。以他表现出来的才华——虽然依赖的是超出千年的知识积累,但在当时却已经足够支持他赢得更多的声誉了。“我需要比王安石做得更出色,因为我不能学他等上三十年。”此时的石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他的确不需要学王安石等上三十年,三月份的殿试的集英殿唱名,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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