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说,每个人都自觉的取出手中的武器。
此地已经是在永宁军——也就是博野县界之内。但从原野的景色来看,与安平几乎没什么区别。很难想象,在这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的平原上,居然能搞什么伏兵。
但是,种师中与他的六千龙卫军,便这么不可思议的被三面包围了。
一直被种师中紧追不舍的萧垠残部,已经掉转马头,在他身后的一座村庄外,至少有上万骑兵正严阵以待。东边的辽军藏在一片小光秃秃的树林后,西边的伏兵则是从一座小土丘后冒了出来。
这些辽人的身上,都披了一块白色的披风——或者只是一块白布。这点简单的伪装,原本不难察觉,但种师中眼中只有逃跑的萧垠,最主要的是他的确也没有想到韩宝会来这一手——他本来以为再次与辽军对阵,应该是唐河边上的事了。
“昭武?”种师中的都行军参军,此时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但种师中依然只是满不在乎的啐了一口,“无关紧要。迟早都要相会,晚见不如早见。”
“可是……”
“可是什么?!”种师中厉声喝道,狠狠的瞪了他的都参军一眼,“你还没看出来么?韩宝根本没想过逃跑!”
他突然笑起来,“果然好手段!被数万敌军紧追着不放,前面有唐河相阻,在博野也不知道我军安排了什么后手,换了种某,也的确不会似丧家之犬般的逃跑。假借北撤之名,将聚集在一起的敌军调动,然后集中起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只要把敌军打得胆寒,自然就可以从容的撤走。”
“只可惜韩宝的运道不太好,小阎王不肯上他这个恶当。煞费苦心引我入围,可我种师中,也不是他想吃便吃得下的!”
“众将士听命!”种师中忽然猛地抽出腰间宝剑,挥向西方,高声吼道:“三军用命,先击溃辽人右翼!狭路相逢,勇者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
顿时,六千人齐声大吼着,战马疾驰,雪尘激扬,似一条火龙般,卷过雪原,杀向辽军。
北面,萧吼脸色一沉,目光转向身边的韩宝。却听韩宝低声赞了一句:“好麟儿!”
右翼伏兵,是由室韦、五国部为首的部族属国军组成,的确是辽军最薄弱的一环。短短的一瞬间,种师中便能看出这一点,绝非易事。
“可惜,我不能花太多时间与你在此纠缠。”韩宝看了一眼种师中,眼角却不自禁的投向东方。他已经派出几拨拦子马,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有去无回。耶律信的策应部队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但是……不知道为何,韩宝心中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直以来,王厚都稳重得令他无处下嘴,所以他也只能兵行险着,他故意使出苦肉计,让萧垠大败一场,便是希望引诱王厚纵兵来追,才好行各个击破之计。不管此计能否得逞,他都必须迅速击溃种师中,先捞回血本再说。倘若王厚上当自然最好,若还不肯上钩,那龙卫军的溃败,大概也会令得后面追赶的宋军迟疑一会,他便须得抓紧时间,赶在日落之前,渡过唐河。否则的话,一旦让慕容谦与王厚再度合兵,加上何畏之的大军也赶来,那可是真是大事去矣。
但是,真的能顺利渡过唐河么?宋军在他的三面到处落子,摆明了想要全歼他,惟独却在唐河这最关键的一面,没什么大动静。那是力有不逮,还是另有阴谋?韩宝的潜意识里,是相信后者的,所以他才坚信,若不能把屁股后面的宋军打痛了,北撤绝难成功。
此刻,耶律亨应该已经率彰愍宫的先锋军到了唐河边上,准备渡河了吧?若耶律亨能够顺利先行渡过唐河,那么,至少,后路是稳固了。
心里方计算着,突然,便听身后传来“嘭”“嘭”的数声闷响,韩宝心中一惊,转身问道:“哪来的响声?”
“好、好象是唐河……”一时之间,辽军诸将,连正与右翼激战的种师中也顾不上了,一个个都是惊疑不定的回头观望。“似乎是火炮的声音!”
“不是火炮声!”韩宝断然否定,厉声喝道:“休要胡乱猜测,有耶律亨在,断无大事。先奋力击溃种师中!”
他怒喝之下,众心稍安。韩宝悄悄朝萧吼丢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叫过得力部下,不一会,便见数名骑士悄悄离开辽军大阵,往北方唐河方向驰去。
此刻,唐河南岸。
彰愍宫先锋都辖耶律亨正目瞪口呆的望着唐河北岸的那些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博野数十里的唐河河段北岸,竟然冒出来二十余座简易的烽火台。他的人马尚未抵达唐河边上,那烽火台上,便燃起了升天的狼烟。很快,便见上千名厢军、农夫,牵着上百头牛,数十辆牛车,在一名身穿南朝禁军服饰的人的率领下,朝这边跑来。
难不成这些宋人想凭这些厢军与农夫来阻挡自己?还有那些耕牛?牵来做甚么?耶律亨方疑惑的望着这些宋人,只见那些宋人手忙脚乱的将那些牛与牛车赶到河边,便在牛尾巴、牛车上面同时点起火来——上百头耕牛顿时疯了似的,拉着数十辆牛车,朝着唐河狂奔。
“火牛阵么?”耶律亨不禁在心中嘲笑,难道那些宋人以为这些火牛能奔过唐河来?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脸色顷刻煞白。
这些火牛负痛,猛到唐河中间,立时便压破河冰,随着牛车沉入河中,而那些牛车之上,不仅装有易燃之物,多半还有负重的石块、火药,甚至是震天雷、霹雳投弹!一辆辆牛车在河面上轰然爆炸,炸得石块、河冰漫天激射,结得原本便不太厚实的河冰,被这爆炸炸了开来,河面顿时一片狼籍。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耶律亨一时间冷汗直冒。
那些宋人是在向他示威。
这数十辆牛车能炸开的河面是有限的,博野境内唐河的河段少说也有二十里,宋人绝不可能有足够的火药将整条河的河冰都炸开,若能如此,他们早就开始做了。
但是,仅仅是博野县就有两万多户人家,还有为数不少的厢军,宋人既是早有预谋,那就还可从保州、定州抽调人手、耕牛,制造牛车。宋人的确有能力监视每一段河面——耶律亨能看见两座烽火台中间,还有宋人提着铜锣在巡视。而唐河可不比木刀沟,他们要渡过唐河的河面,需要一段时间,足够让宋人抽调附近的火药与牛车过来支援。
若是他们走到河中间,被火牛阵这么一冲,一炸……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如果就这么被阻在唐河的话……
而且,这不正是他来此的意义么?
耶律亨忽然灵机一动——若他将人马分散开来,一百人一百人的从不同的河段渡河,甚至数十人一队……宋人便不免会难顾周全。只要有人过了河,北岸的那些厢兵与百姓,人数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
一念及此,他决定先试探一下,挑了两百人出来,分作三队,一个百人队,两个五十队,分散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