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就连身为母亲的赤玛伦,都暂时忽略了赤都松赞的存在。在她所处的军营背后,就是逻些城,而她的儿子、吐蕃的赞普,就坐在王宫之中。他年纪尚小,无法对御敌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那就当个安静的吉祥物以凝聚军心便好。反正就他这个年纪,也没可能自己往外跑,去跟敌军叫阵。可赤玛伦怎么也没想到,当她惊觉后方的兵马出现了不尊军令的调度,并未按照她所吩咐的那样补充到这处据点时,她会从前去探查消息的亲卫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赤玛伦面色遽变,却还记着此刻正在行将交兵之时,绝不能失态太过,被士卒看出端倪来,极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你刚才……说什么?”“我说,赞普调兵,带着屯于逻些城的精兵,往西撤去了!”这一句话,被那士卒说出,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若非他还记得要给赤玛伦报信,他简直想要冲过那些护持的士卒屏障,问问赞普到底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这些人明明还在为了吐蕃的生死存亡做最后的一搏,本应该作为他们信仰的赞普,却先选择做了个逃兵,还大肆带领守军撤离。这是何道理!他随后的声音里都多出了几分颤抖:“王太妃……我们该当怎么办。”怎么办?赤玛伦想过输,想过会输得惨烈,但怎么都没想到,在她和敌军展开最后的决战之前,会有人先做了逃兵,直接在背后给了她致命一击。做出这个举动的人,还是被她一手扶持上位的儿子。偏偏她先前没在逻些城中,根本没能来得及拦住赤都松赞的撤离。而更麻烦的是,赤都松赞带走了为数不少的扈从,也不是悄无声息离开的,那么这条赞普脱逃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会传到军中。这就意味着,他们此刻的所有布置,别管到底能否在对上武清月的时候生效,都已彻底没有了施展的机会!再让这些士卒依照先前的计划行事,只会让军中哗变、引发动乱而已!赤都松赞难道不知道他这个决定会造成这个结果吗?赤玛伦在心中含怒自问,得出的都是一个“知道”的结果。可他依然选择这么做了,还将自己的母亲瞒在鼓里。此等行径,根本不是“年幼”二字就能开脱过去的愚蠢!但她此刻没这个工夫和赤都松赞计较,也已来不及将人追回来。她唯独能做的,就是给这些手底下的兵卒谋求一条生路。……当军中士卒再度看到这位王太妃的时候,已是她披甲骑于马上,艰难地发出了一句号令:“我等——突围!”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面前,本就处在弱势的吐蕃没法打了。他们能做的,就是放弃吐蕃的王城,先行南下撤去约如之地,而后突围!赞普都走了,他们这些人自然更可以走。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那“突围”二字出口的那一刻,赤玛伦只觉自己身上存在的一道枷锁,在突然之间化为了乌有,也让这秋日寒风吹在身上的时候,甚至比此刻的心寒还要温暖几分。是啊,只要抛弃了自己那个赞普母亲的身份,他们这些专门遴选出来对敌的精锐化整为零,还来得及抢先在武周大军压境之前离开此地。好在,她先前做出的种种都不算白费。那些士卒在知晓了今日情形后,更是一个个跟上了赤玛伦的开道领路脚步。……可这场夜色之中的撤兵,若是能够再快一点就好了。踢踏的马蹄穿过原野丛林,朝着后方的山势更高处而去,却撞上了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当赤玛伦看到前方那一片亮起的火把时,只觉心沉到了谷底。接触兵事到如今,她也早非先前的吐蕃王妃,自然能够极快地判断出来,这前方拦截的兵马,到底是敌军的前哨,还是一路真正的精锐。当前军的交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落幕之时,夜幕之中的火光下,一面面张扬着“武”字的大旗,也已经出现在了赤玛伦的面前。这是——赤玛伦目光怔然地朝前望去,只见敌军队伍中,在万千光亮里簇拥着一个身着玄铠的傲然身影。而后,是一个遥遥传来的声音:“赤玛伦,幸会了。”……那是一句,来自武周太子的问候。当然,这也是一句,直接对着她而来的问候。……相比于吐蕃这头因赞普横生枝节被迫撤兵的狼狈,武周这头的发兵,说是在守株待兔也不为过。敌军渐近,赤玛伦便更能清楚地自来人之中,看出这番以逸待劳的姿态。尤其是那位武周太子。她也终于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见到了这位三次击败吐蕃的大敌!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赤都松赞先有了那个临阵脱逃的举动,让她深知此刻的受制于人因何而起,即便是到了此刻也没全然摆脱影响,又或者是因为打从送来战书的那一刻起,被武清月视为对手的都是她本人——在真正见到对方,还被围困在此地的时候,她居然说不上对对方有多少怨怼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