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结束,父母的身影在眼前消散,化作幢幢鬼影。容冲第一次觉得画影剑和自己如此心意相通,像是已经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如臂使指,人剑合一。
正邪颠倒,妖魔横行,他看不惯这个世道很久了。今日,他代父母兄长的英魂,和十万惨死于金陂关的将士,前来替天行道。
容冲年少时轻狂,到处找人切磋剑术,学习过许多剑法,甚至还自创过剑法。但今日他却突然明白,为何他跑去母亲面前嘚瑟自己的独门剑招时,母亲总是不屑一顾,只让他练基础。
返璞归真,大道至简,白玉京所有弟子一入门就会收到的大路货,据说由先祖容峻亲自编写的基础剑诀《玉京剑谱》,才是大道。
《玉京剑谱》的招式在容冲眼前闪过,那些小人像是有了生命,自动在他眼前活动起来。容冲似有所悟,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容冲心无杂念,使出他握剑后学的第一招剑法。
“潜龙勿用。”
容冲剑上金光隐晦,剑势沉重,却有劈山断流之力,一招将蛇妖拦腰斩成两段。
众妖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容冲突然爆发出这么强的威力。树鬼沉着脸,喊道:“他失了一半心头血,定是强行拔高功力,支持不了多久的。都围上去耗他,他剑出得越多,死得越快。”
容冲进入天人合一状态,周围人的动作在他眼前无限放慢,他清晰看到狼妖朝他扑来,利爪上泛着幽幽绿光,腰部的破绽毫无遮挡,像是等着他动手。容冲当然也不会客气,横剑欺近。
“见龙在田。”
狼是铜头铁骨豆腐腰,容冲一剑刺在狼妖腰上,狼妖受到重创,来不及反应就被容冲的剑气震碎内脏,重重弹飞,轰隆撞倒一面院墙。院子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周边百姓忙带着自家老人小孩走远,还有些胆大的,站在巷口观看。
树鬼本想一拥而上,在几个回合内迅速解决容冲,没想到节节失利,还引来了人群。树鬼气急败坏,不断叫嚣着再上,影妖却不想奉陪了。影妖悄悄后撤,融入树影里,试图逃走,忽然面前一阵金光大盛,阴影飞快退散,影妖被困在当地,动弹不得。
“或跃在渊。”
只要光足够强,影子也可消失。容冲的剑法层层突破,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影妖被重重一击,顿时吐出一口鲜血。他心里已十分后悔,他就不应该听信树鬼的话,来临安埋伏容冲,前天下第一的命,就那么好买吗?
影妖心知再犹豫下去只会落得和蛇妖、狼妖一样的下场,什么都捞不着不说,还要赔进去自己的命,他狠狠心割掉大半身体,只留下一片黑影,顺着墙缝飞快往人多的地方钻,他藏入行人的影子,像鱼一样在街上腾挪,没一会就消失不见。
容冲知道影妖跑了,但影妖已受了重伤,不成威胁,容冲不慌不忙将影妖舍下的妖气剿灭,执剑转身,看向树鬼。
他一言未发,但所有人都明白,轮到树鬼了。
树鬼这边连折三员大将,终于知道主上说得没错,他们应该躲在阵法后消耗对方,而不是正面强攻。树鬼示意道士变幻阵旗,后退道:“是本座低估了你。本座倒要看看,你这种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意突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但容冲为了复活赵沉茜,失了一半心头血。他体内气血不继,剑法突破对他不是进阶,而是催命符。
元宓算得没错,如果用杀阵耗他,根本不用杀,容冲自己就支撑不住了。
容冲嘴里已经嗅到血腥味,他忍住,不动声色举剑,抵御杀阵的攻击。树鬼见容冲被杀阵困住,颇为得意,突然,一条阵法线熄灭,灵力流动受阻,随之整个阵法都黯淡下去。
树鬼不可置信地看向角落,画皮妖手里拿着一面阵旗,刚才,就是她把阵眼的旗子拔了。树鬼不解又愤怒:“画皮,你在做什么!”
先前当画皮妖是自己人,树鬼不曾留意,此刻他嗅了嗅,悚然大惊:“你不是妖,你身上有人味!”
树鬼眼前飞快闪过之前没当回事的疑点,容冲这么看重这次任务,却只是放了一个傀儡调虎离山,完全没有担心过孟太后还在不在瑶华宫;他将“孟太后”救出来,一直任由“孟太后”自己跑,但“孟太后”引他来埋伏点时,他却一反常态背起“孟太后”。
画皮妖妖如其名,擅长画皮,画出来的人衣足以以假乱真。一旦画皮妖的伪装被识破,它并没有什么斗法能力,很容易被降服。如果逆着思路想,妖能穿着画皮扮人,那人能不能穿着画皮扮妖呢?
精美得难辨真假的画皮之下,究竟什么时候调换了敌我?
“飞龙在天。”
树鬼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了,因为一阵强烈到刺眼的金光已经将他笼罩。容冲经过前面三剑,剑势已经达到巅峰,这一剑若落实了,多深厚的修为都要烟消云散。更何况树鬼还不是踏踏实实修炼上来的,他吞噬了太多“养料”,光感受到容冲磅礴刚烈的浩然剑意都刺得生疼,怎么敢接这一剑?
树鬼不敢大意,使出杀手锏:“霸下印。”
一枚古朴庄严的石印浮起,亮起一层浅绿色的光芒,护在树鬼前方。容冲气吞山河的一剑撞在护盾上,只是让石印微微晃了晃。容冲被剑气反噬,气血翻涌,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树鬼得意非凡,高声道:“有归真观的法宝助阵,容贼已无计可施。尔等快将那个假扮画皮的逆党诛杀,恢复阵旗,齐心掠阵。容贼已到强弩之末,我们耗也能将他耗死。”
容冲用力拭去唇角的血丝,抬眸,目光漆黑狠厉:“谁说这是你们归真观的法宝?霸下印负三山五岳,镇煞迎福,乃是举世皆知的白玉京三宝之一。我父亲佩戴左右,从不离身,直至绍圣十五年我父母遇袭身亡,霸下印从此下落不明。原来,在你们手里。”
树鬼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霸下印原本就属于白玉京吗,还不是太祖赏赐给你们容家的。白玉京无法替上面分忧,自然该退位让贤,这霸下印,早已被先帝赐给归真观。”
容冲剑势层层铺垫,刚才那一剑已至巅峰,本应是威力最大的一剑,却被树鬼用霸下印挡住。容冲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玉京剑谱》第一页就写着盛极必衰,月盈则亏,乃世间常态,无人可以幸免。如果先祖那时候就料到容家和皇家迟早会渐行渐远,盛极必衰,那他编写玉京剑法时,又为何在最强剑招飞龙在天后,留有一招亢龙有悔?
致虚极,守静笃。天道圆圆,各复归其根。既然盛极必衰是天道,那么周而复始、衰而再盛,又何尝不是天道?
容冲意念通达,终于悟到《玉京剑谱》的最后一招。他收了内力,不再像刚才那样全力以赴,而是仅用身体能负荷的残力,抱元守一,使出最后一剑。
看似走下巅峰,不可避免滑向没落,实则知常守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剑。
“亢龙有悔。”
树鬼见这一剑光芒黯淡,明显后力不继,败局已定,心里颇不以为意。树鬼甚至都懒得躲,悠然站在护盾后,等着看容冲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