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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第1页)

章平迟疑:“可……”宣榕打消他的顾虑:“我一个西岳堂学生,能坐此位,已是各位大人抬举了。”十余年来,京中广设学堂,有权势的官宦人家不仅把男嗣送进学府,还能把女子也送进去。在场众人眼神闪烁,极少数几个打听到了宣榕身份,也有的不明就里,误以为她是哪位普通官员女儿,跟着昔咏出来刷资历。章平不再强求,痛快应了:“行,随您!可要摆歌作乐?”宣榕看向昔咏:“这不应该问昔大人么?”“……”许是没想到小郡主为昔咏撑腰的态度,这般直白,章平脸色微微一变,仍旧乐呵道,“昔帅可要?”昔咏没跟他客气,大大咧咧走到上座:“行啊。陇西鼓乐一绝。据说女子力气不足,多叫几个男舞者来奏鼓乐。”章平:“……”宣榕摆了态度,便不管宴席诸事。她喜清淡,在京中就不怎么参加酒宴,陇西口味偏咸,别看摆上来的山珍海味,但大部分餐食,她吃了几口就没动。除了那碗软糯清甜的桂花粥。吃完一碗,还有点饿,但宣榕已想端杯放箸,结束进食了。这时,旁边桌席上,另一碗未动的桂花粥被递了过来,轻轻放在她案上。耶律尧右手刀伤好得很快,修长漂亮的手上,几乎看不出割痕。那只翠绿小蛇蜷在拇指,衬得他指节如竹。在觥筹交错声里,他轻轻道:“你哪来的委屈自己的毛病?没吃饱就让人再做份合你胃口的。”宣榕本想说“劳民伤财”,但到底有一碗甜粥“贿赂”,她不太好拂了别人好意。含糊应了声,问道:“你不吃?”耶律尧:“饱了。”两碗粥,差不多就是她平时晚膳的量了。吃完,她这次是真的放平了筷子,已示饱食。上方章平和昔咏似是交谈甚欢,其乐融融,可暗地里机锋不断。而有陪客文人,见章平没在昔咏这里讨到好,转头向宣榕发难:“容姑娘,听说昔大人这次在瓜州,可是惩治恶徒,好不威风。可这瓜州县令,曾经也是两袖清风,为民请过命的人物。您觉得,这问题出在何处呢?”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人心易变”之类的车轱辘话。没想到,宣榕端着茶杯,沉吟道:“考核期太长了。”在场众人一静。少女声若清泉:“县官五年一考核,这五年,足够让他紧紧把控当地权势,为非作歹的野心日涨。改为三年,或许会好一些。同时,亲眷最好不要在一地为官,防止沆瀣一气——婿舅这种关系也要严查。”那位发难的文人,一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这是个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的答案。但她说得对。近乎于直指本质。他似是觉得被拂了面子,阴阳怪气道:“这话说得,容小姐像是有办法改考核期时长似的。唉要我说啊,京中定下的规矩,有时候是让人难办!”这话一出,附和不少:“就是!”“知道章大人今儿为何晚到吗?”“怎么?”“还不是有的京官想一出是一出!突然要州郡十年的卷宗文书,熬着半月整理好,卡着期限交上去!”章平听得满头大汗——他是想给昔咏难堪,但不怎么敢向皇家抱怨。立刻制止喝道:“怎么说话的?!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再累也是为了报答君王厚爱。”宣榕却若有所思,她没出声。耶律尧顺手将侍女刚上的点心,也摆在她桌上,问道:“怎么,觉得他们说得有理?”见月一般饭后会上果脯,但今夜点心里,居然有新鲜的瓜果。也不知是从南方何处,快马加鞭送来的。鎏金萃玉冰盘,盛着被雕刻成花蕊的不同果肉,恍若堆起了一捧春色——而这只是琳琅宴席里,再小不过的一道饭后餐点。宣榕回过神,摇头道:“这是章平故意摆给我看的。否则,他大可以将晚宴设在明日,忙完政事后。”方才是在想,京中怎么突然要这么多卷宗。一连想到几个敏感可能。但这不便与外人说,于是,宣榕随意指了指果碟,嗓音温和道:“方才在算细账。郡守年俸不过两千石,各地米价不同,但约莫一千两。今儿这顿宴席至少百两,所以不会是章大人自掏腰包,至于公使钱么——”宣榕笑得无奈:“按照陇西的银税收支,一年能撑得起三场吧。”耶律尧不置可否:“这不正说明大齐国力鼎盛么?”“盛极易衰。”宣榕毫不避讳地道,“更何况,这种规格宴席,一年不可能只有三场。其余开销呢?很多时候上面人下来巡视,又喜欢……”她不想将火气摆上明面,及时顿住,若有所感地偏过头,看到耶律尧正专心听她说话。青年侧脸轮廓精致,在下颚处收起一道锋利的弧度,而他眉骨深邃,有几分高冠华服也压不住的野性。但眸光却是专注的。即使没看她,看向的是对面坐席外的篱栅攀花。见她停住,方才慢吞吞转过眸子:“怎么?”宣榕叹了口气,道:“给你看个有意思的吧。”说着,她捻了几颗蓝色莓果吃。许是这种水果太小,色泽不艳,在果盘里是作为陪衬落底的。量也不多。于是,宣榕吃得很慢很仔细,一副喜欢极了的样子。章平很快就注意到了,使了个眼色给下人,耳语几句。不出片刻,一大碟莓果就送到了宣榕席位上。在场无人不是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宣榕却有几分索然无味,她将玉盘一推,对耶律尧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你信不信,最迟明日,甚至今夜晚间,狄道城内所有的莓果,都会被送到我房间?”在十成十把握下,“你信不信”这种话,本身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宣榕就没想过在对方口里听到第二种回答,但没想到,耶律尧偏偏来了那句:“不信。”宣榕:“……”耶律尧不动声色道:“来打个赌?我赌不会。”宣榕哭笑不得:“……你一定会输的。”耶律尧屈指,隔空点了点昔咏道:“那不一定。昔咏的紫电不是被我折了么,按理说,我该赔她一把剑。要是这次赌赢了,一笔勾销如何?”见他坚持,宣榕捂额:“行。”却闭口不提若她赢了,赌注如何。她没有将这场打赌当真。而上方,虽说算不上宾主尽欢,但明面上气氛也都到了,每个人都能做到虚假的其乐融融。直到有人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听说昔帅早年游走江湖,曾与野狗争食,真的假的?”在场微微一静,唯有乐舞鼓点如雷。“有野狗朝我吠。”昔咏稳坐泰山,好像话中主角不是她,“我把这畜生皮给剥下来,做了那年过冬的皮草。”说着,她指了指身后长剑,露出尖牙一笑:“当时用的这把剑,大人可想观摩观摩?”另一人接过话:“不敢不敢,谁不知道双剑出,必见血,折煞我等了。”又道:“也听人讲起过,昔大人刚入行伍,是女扮男装,和糙汉们同睡一张床,居然没被人发现吗?”“怎么没有!我记得当时那事儿闹得大——”众人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这位几如神话的女帅。很奇怪,若她是男人,那她忍辱负重、为族伸冤,可以叫做“仁义”,她杀伐果断、登青云梯,可以称作“痛快”。“他”可以是所有人的楷模。就算有对“他”作风不满,也能就事论事赞“他”一句枭雄。可惜她是女子。那她被同舍士兵发觉身份,被人威胁非礼。反倒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饭后闲谈了。哪怕当事人倍感冒犯,也能用“酒后失言”轻轻盖过。可昔咏并不是那待宰羔羊。她不急不缓地饮尽杯中酒,然后将酒杯一扔。白玉瓷盏与杯盘相撞,碎玉声里,昔咏一字一句森然而道:“诸位,说完没有?说完,轮到我了。”“当时一号八人,论箭术,射箭比不上我,论兵法,沙盘敌不过我。只能扭扭捏捏地揪着雌雄不放,下了药想睡我。怎么,我该给他们这个脸?”宣榕很安静地敛眸听着。在逐渐寂静的氛围里,忽然看向章平。她那双杏眸,色泽极浅,纯如清潭,平素总是恬淡,这一眼却含了冷然警告:“章大人,听说那一日昭平郡主刚好在,她说,‘为将士者,当以军功论刑赏’。言下之意,无论男女,都该就事论处。所以这七人因下药残害同僚,被戚将军逐出军营,昔大人下手过狠,也被杖责十板。这事儿能算揭过去吧?”章平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他僵了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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